赵贤德 | 马三立的相声幽默艺术

马三立的相声幽默艺术

作者|赵贤德

马三立先生(1914-2003)已经离开多年了,但是马三立先生的艺术生命永远活在广大群众心中。马先生是平民艺术家,他根植于平民之中,又超于世俗之上。马先生是温柔敦厚的长者,只有在温柔敦厚的胸怀与境界里才能够生出经典传世的作品。马先生的作品通俗易懂,说理明白,说话近情,幽默隽永,常常一段絮絮叨叨啰啰唆唆的相声却滋润着人们的心灵。可以说,马先生及其作品因温厚而近情,因近情而从容,因从容而练达,因练达而智慧,因智慧而幽默,因幽默而不朽。本文将简要分析马三立先生及其相声的幽默艺术。

一、自娱自乐,自讽自嘲

自嘲是幽默的一种境界。马三立将自娱自乐、自讽自嘲用到了极致。通过长期艺术实践,马三立形成了艺术上的独特风格。他喜欢用第一人称的表演方式,“我”,既是作品中的主人公,又是讽刺嘲讽的对象。有人曾这样评论:“他就是被讽刺的对象,有时虽然捧哏的指出他的漏洞,但并没有公开的评论。他尽力把被讽刺的对象演活,而把评论工作交给观众。”

马三立的相声选择了“小市民”的一种类型,采用第一人称“我”,以近似“戏剧化”的性格表演,半真半假似虚若实的手法“现身说法”,不直接指斥他们身上的种种缺点,而是让他们察觉领悟到自己身上同样存在着与“我”类似的毛病。这是一种非常高明的自嘲手法,与其毫不留情地揶揄奚落他们,不如含蓄善意地暗示规劝他们。这种手法在马三立的相声中随处可见。

当年的北京听众是通过相声《开粥厂》认识马三立的,里面的马善人成了马三立的别称。许多听众纷纷点播“马善人”的节目,都想一睹他的庐山真面目。马三立“惭愧”地告诉听众:“知道很多听众想见我,这让我既高兴又心慌,就怕您见了我的相貌后深表遗憾。这……不能怪我,我自己也不愿长成这样……”听众都说“看马三立的长相比他的相声还逗”。

开粥厂 马三立 - 马三立精选集

马三立住在养老院时,在信笺写了两行诗:“兄弟十二我行七,推倒四六二十一”。什么意思呢?马三立解释说,这两句写的是他的名字。“'兄弟十二’指的是'天干地支’中的'地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共十二个,我行七,正好是'午’。'午’对应的属相是'马’,这就是我的姓。推倒四六二十一,四六应该是二十四,推倒二十一,甭说,还剩三个立着。这就是我的名字'三立’。”

马三立在《自述》中说道:我叫马三立。三立,立起来,被人打倒;立起来,又被人打倒;最后,又立了起来。(但愿不要再被打倒)我这个名字叫得不对:祸也因它,福也因它。我今年85岁,体重86斤。明年我86岁,体重85斤。我很瘦,但没有病。从小到大,从大到老,体重没有超过100斤。

马三立在诉说自己年轻时学说相声的情景是这样说的:“相声逗乐,不乐算什么呢?当初学徒学3年。我16岁从天津汇文中学毕业后,就没考大学,穷。当学徒学相声。拜周德山(周蛤蟆)老师学3年,常挨打。忘词,挨打;吃栗子(结巴了),挨打;自己乐,挨打;明明是个包袱(笑料),没响(咱可乐,可观众没乐),挨打;学了再忘,挨打!”

在《起名的艺术》里嘲笑自己的名字不好,说“马三立,这名字没有起好,一匹马,剩下三条腿,还凑合着立着。”马先生边说边做着动作,台下的听众大笑不已。

起名字的艺术 马三立;王凤山 - 马三立精选集

其实,马三立的名字完全不是他老人家自嘲时解释的那样,他说:“古书云:君子有三立,即立德、立言、立功。我希望这一生,永远朝着这个方向努力。”

二、题材平常,语言朴实

相声的历史渊源决定了它的题材必须来自于平民,来自于市井,来自于百姓。相声通俗的“说唱”艺术特质与跟观众听众直接交流的审美机制决定了它必须立意高远,既能举一反三又要表达浅近、见微知著。既要把话说明白,把理讲透彻,又要给听众充分联想余地的审美要求,逼迫着艺术家们要在雅与俗、明与暗、虚与实、远与近、少与多的二律背反中“走钢丝”。“包袱”的皮儿厚了不行,太薄了过于肤浅则会“穿帮”,也不行;太奇巧了做作,太浅白了乏味,马三立似乎独谙相声传统的个中三昧。他在相声编演上是彻头彻尾的通俗派:台风亲切、口风随和、题材平常、内容朴素、语言平实、结构简单,人称“平民艺术家”;但其艺术效果却往往事半而功倍,十分力量七分使,大白话中见机趣。比如同样是拿自己“开涮”,马三立在调侃自己的姓名时,一句“马剩下三条腿,对付着还能立得住”的歪解,于幽默中依然留有几分尊严,绝不是像旧社会的相声艺人那样,将自己贬损得一塌糊涂。忠于传统而又能光大传统,在对传统的继承上,能化腐朽为神奇,于俗套中出新意。这就是相声艺术史上集大成者的马三立。他的相貌精瘦,表演朴素,语言粘连甚至显得似乎有些啰唆,犹如轻声絮叨的说笑中还貌似时有语病,可听着却使人感到如聊家常,如遇故知。亲切随意中会突然迸发出机智与幽默。听他的相声常让人忍俊不禁、猝不及防,而又余音绕梁、隽永悠长,回味的余地极大。他的相声是散淡的,犹如打太极拳,“包袱”轻易不出手,而一旦出手,必力拔千钧,一语破的,使人久难忘怀。其代表性节目如《大保镖》《文章会》《夸住宅》《白事会》《卖挂票》《黄鹤楼》《开粥厂》《买猴儿》《似曾相识的人》《晚十点钟开始》《家传秘方》《学说瞎话》《逗你玩》等,无不从各个方面体现了他的编演风格。马三立的相声,从文学脚本看,主要是以第一人称“我”的口吻来叙述故事,刻画人物,情节和人物构成了马三立相声文学的两大支柱。“我”这个第一人称的叙事表现方式,又使得表现的内容更细腻、更可信,也更具艺术上的感染力与讽刺审美的便利与张力。

逗你玩 马三立 - 马三立精选集

文章会 马三立 - 相声大师 马三立

似曾相识的人 马三立;王凤山 - 相声大师 马三立

学瞎话 马三立 - 马三立相声典藏

“马大哈”、“似曾相识的人”、“马善人”等典型形象与“挠挠”、“学说瞎话”、“逗你玩”等审美含义一定的符号性话语构成了马三立相声艺术的思想风景线。马三立的相声表演,犹如空气和水,在不经意和不知不觉中,荡涤污秽,化解迷茫。一个是外科手术式的指点剔抉,一个则如汤药下肚式的温和通脱。马三立的相声表演因着第一人称叙事体式的具体与延展,而在思维上属于“归纳”式的升华与浸染。在艺术手法上,体现着“人情练达即文章”式的深刻;在思想展示的类型上,是对市民趣味的艺术表露;在审美的趋向上,是俗而质朴;在风格的价值归属上,以传统精神演绎着无处不在的平民心态与生活风情,长于写实。1949年后,有相声作家何迟的一系列优秀作品作基础,马三立的相声表演更是如日中天、艺术常青。天津的文化氛围和长期的演出生涯以及深厚的艺术渊源,使得马三立不仅基本功扎实,传统的修养深厚,熟悉市民生活,懂得老百姓心理,了解观众听众的欣赏习惯,因而他有可能既拥有传统,并且又得以充分地表演市民的生活情趣。所以他的艺术是平民的或市民的,平易的或朴素的,是典型的“平民艺术家”表演的有浓郁地方风味的相声。

马三立说,如果说相声艺术有什么规律可循的话,那就是它从群众中来,又到群众中去。它扎根于民间,繁荣于民间,它在民间的这块沃土上生根、开花、结果、繁衍。人民大众是相声艺术赖以生存的根基,是鱼水情深的脉脉相承。一部中国相声史,就是与人民大众不断密切结合的发展史。马三立先生说过,观众是他的老师,人民是他的衣食父母。平常题材,群众语言,经过马三立的加工就成为一个一个的“包袱”,经马三立选择时机一抖,于是观众席中的笑声掌声就经久不息。

三、淡泊名利,积极进取

“大智若愚”这个成语用在马三立身上,是十分贴切的。生活中的他不像一般喜剧演员那样锋芒毕露,相反地倒有些木讷。在待人接物上,他也从来不给人以咄咄逼人好为人师的印象,而总是那样温和与平静,平静得像一泓清水。这平静正是他的修养、他的达观、他的洞悉人生、他的宽容大度。对于名与利,他一向是淡泊的。这些年来,比他能耐小得多的“笑星”们,不少人成了“大款”,而他却从来安于清贫不攀比。有位以模仿他的音容笑貌而出名的青年业余演员,因为他而身价陡增,每场演出的收入竟然高达四位数字,而真马三立却只能拿他的十分之一,甚至还要少。而且,他从来不伸手接钱,而是让主办单位的人,把演出费直接交给曲艺团负责人。有人问及马三立:您比那个当红一时的晚生后辈在艺术上强得不是一星半点儿,他拿那么多钱,根本就不值!您难道一点儿也不生气?马三立对此一笑置之,他说:

“人家学我,拿我当名人,是抬举我。每场挣那么多钱,也是有人愿意给。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几年以来,我在剧场、学校、机关、工厂、部队等处演出,都是通过咨询委员会领导下达的任务或义务演出。得到的礼品有相册、花瓶、镜子、钢笔架,等等。有的演出,什么也没有。给民警、武警、政协、人代会、车站、外环、平房改建、居委会、焊条厂、油墨厂等单位演出,没有礼品报酬,一分钱也没给。北京笑星约我一星期,没经过组织联系,我婉言谢绝。打来长途,约我去香港、新加坡,吃住全管,报酬给港币,我回答暂时不去。他们又来挂号信,提些待遇,我没给回信。贵州某单位组台演出,约我坐飞机去,寄来一千元演出费。邮递员让我盖章取款,钱我不收,请邮递员按地址退回。

每年的“六一”儿童节,我是五个小学的校外辅导员。儿童节我必须赶场,最少要去三个学校讲话、说故事,报酬是戴红领巾。我去八里台南边的养老院,慰问演出。我连说四段小笑话,老爷子、老奶奶们高兴极了。爱听,不让我说了,怕我累着。我回答,不累,只要你们高兴,心情愉快,我可以多来几次。有一个姓朱的老头子,称我三哥。他说,您也到这地方来吧,这里的孤老户、老大娘很多,能搞个对象。想用美人计骗我。我参加居民委员会的义务值班巡逻,戴红袖箍儿,在楼群、路口转一转,防匪防盗,维护治安。每月我轮班两次。不管是风雨冬夏,我决不缺勤。查一查各户的门锁,还有门前的自行车上锁没有。监督路口的车辆停车,交警就不敢让我在路口值班,因为有我,堵塞交通。”

马三立先生不喜欢“大师”这个头衔,甚至叫声“马先生”他也总觉得不舒服。那叫什么呢?“叫老马。老马,老马好,老马识途;叫马老,马老好,马老了不吃草!”

马三立热爱观众,他说:“我是观众捧红的,不能忘了观众,演员的艺术水平高低好坏,应由观众来评说,观众是演员的衣食父母。”

马三立在遗嘱中写道:

我是一个相声演员,也是一名普通的共产党员。我按照党的要求,用相声,用笑声,为人民服务。各级领导,天津的父老乡亲,给予了我很多荣誉和关爱。我也曾被评选为“天津市优秀共产党员”,我心里的感谢之情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人总是要死的。我有一个最后的请求,就是在我过世后,请将我丧事从简办理,我不愿让各级组织再为我费心费神;同时我的朋友、学生和再传弟子也比较多,所以不搞遗体告别,不接受花篮、花圈、挽联,不接受钱物。我毕生只想把笑留给人民,而不能给大家添麻烦,给国家浪费钱财。我衷心祝愿相声繁荣,人民幸福,国家富强。

马三立一辈子坚持不断地学习。有人问“老了还学什么?”马三立说:“什么都得学,学习可以开阔眼界,宽广心胸。一天到晚嘟嘟囔囔,什么都不顺眼,不顺心,老生气,为什么?就因为你不学习,或老拿留着小辫子时的眼光看问题,还谈什么保健,那是保病。”马三立每天保持看书、写字、画画的习惯,有时还写诗填词。他说:“我没有一天不动笔,有时写些新段子,有时也用毛笔写写字、画个画,那是瞎写瞎画,因为基础太差,恐怕再有十年也练不出好字好画啦。不过,手脑并用对身体还是大有好处的。”马三立年近九十的时候,思维敏捷,语言流畅,正是得益于他勤于学习、勤于动手的缘故。研究表明,老人常学习能接受新信息、活跃大脑思维,可以减缓大脑功能衰退,多动手能刺激大脑功能活动,对预防老年痴呆也大有裨益。

这就是马三立,就是那个蒙受冤屈而不辩,享受隆遇而不骄,即所谓“宠辱不惊,处之泰然”的马三立。

四、刻画人物,谑而不虐

马三立的相声表演,对艺术形象的塑造与对艺术意象的点染,常给人过耳不忘、入耳入心的恒久享受。比如著名相声作家何迟的名作《买猴儿》,经马三立与其搭档赵佩茹一表演,那个“工作马马虎虎、办事大大咧咧、说话嘻嘻哈哈”的典型形象“马大哈”,便从此深入人心,成了我们生活中“吊儿郎当”一类人物的代名词。“马大哈”之所以成为现代汉语里的一个通用词语,与马三立的舞台表演及其巨大影响是分不开的。这或许是相声史上不多见的一种审美现象。他表演的《吃元宵》在讽刺“大成至圣先师”孔子时表现出的“大智若愚”,在《卖挂票》与《家传秘方》里反映出的“荒诞不经”与“滑稽突梯”,更使传统相声里蕴藏着的艺术机趣与批判精神发扬光大。其幽默品格与艺术机理又是相声独有的。就连他自己编演的“垫话”短段《找糖块儿》,尽管仅仅是供人一乐的小品,却于“不行啊,我那假牙还在上面呢”的大实话中,迸发出谑而不虐的幽默感。

买猴 马三立 - 马三立精选集

马三立在相声中采用自嘲、夸张、变形乃至荒诞的手法塑造刻画了一系列人物形象,除了“马大哈”之外,还有如《卖挂票》里的“马洗澡”、《黄鹤楼》里的“马叫官儿”、《文章会》里“马大学问”、《开粥场》里的“马善人”等无不镌刻着这类形象的历史烙印或时代通病。

卖挂票 马三立;赵佩茹 - 马三立精选集

黄鹤楼 马三立 - 马三立精选集

刻画人物,谑而不虐,俗不伤雅,是构成马三立相声艺术在继承传统方面最为成功的特色。

五、含蓄隽永,幽默无穷

马先生在生活中可以随时发现幽默因子并加以扶植,培养成令人忍俊不禁的幽默,他的幽默才华随时都可能显现出来,似乎他那干瘦的身体里全是幽默的细胞,只要空气水分阳光充足,条件成熟,这些幽默的细胞似乎就疯长,从而给身边的人带来无穷的欢乐。

至今老相声艺人中流传着马三立早年间开过的一个玩笑。那时,曲艺界的一个同行常和他“顶牛”,马三立憋着劲要涮他一回。一日,这位同行的父亲闹胃病,他打听到马三立有治疗胃病的特效药,便拉上一位与老马关系亲近的朋友上门索要。马三立笑了,告诉他,这药劲头猛,必须背熟了剂量才能服用。“千万记住了,我可只说一遍。这种药你若吃,是一粒,你爸爸吃是两粒,你爷爷要吃是几粒(立)?”

“那还用说吗,我爷爷肯定是三粒(立)了。”

“没错,你再说一遍。”

“我是一粒,我爸爸是两粒,我爷爷是三粒(立)。”

“哈哈……哈哈……”

马三立生病住院期间,在病房里,老人也总跟医护人员和陪伴他的儿子、儿媳、小孙子说笑话,病房里不时发出开心的笑声。

据悉,马三立手术那天,医护人员怕老人情绪紧张,便对他说:“马老,您别害怕。我们都爱听您说的相声。一会儿还让您给我们说'逗你玩儿’呢!”马三立连忙摆手,煞有介事地说:“千万别。这回可是动真格的,我不 '逗你玩儿’,你们也别'逗我玩儿’。”在融洽的气氛里,手术非常成功。

马三立住院期间,每天都有许多人前去医院探望他。有一天,马三立对儿子马志良说:“志良,在我病房门上贴个告示。”志良应了一声,正准备写“请勿打扰”什么的,老人却说:“你就写本室代卖鲜花。”志良一愣,望望病房里摆满的一束束、一盆盆鲜花,立时明白老人是躺在病床上“抖”了个包袱。

晚年的马三立非常热爱公益事业。有一次他去探望监狱服刑人员,监狱方面认为马三立年事已高,担心出现闪失,就派两位年轻的民警搀扶在左右。马三立说:“千万别这样,你们左右一架胳膊,知道的是你们为我的安全着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马三立真的进监狱了。”

俗话说,人老如顽童,马三立有时遇到特别高兴的事也手舞足蹈得像个孩子。有一次公益活动中,20岁的超级巨胖孟庆刚意外地与马三立相遇。哈尔滨籍的孟庆刚到天津爱民医院减肥时,体重超过282公斤。经过100天的减肥治疗,他奇迹般地减掉80公斤,打破吉尼斯减肥记录。孟庆刚平日非常喜欢听马三立的相声,今天能够见到马三立让他高兴不已,在向马三立走来的同时不停地喊着“马爷爷,马爷爷!”

马三立第一次见到这么胖的孩子,既新奇又高兴,他的第一句话又把大家逗乐了,“论体重你是我爷爷。”

马三立上下打量孟庆刚好半天,上捏胳膊,下按腿,最后说:“来,让爷爷抱一下。”说着,马三立将两只细细的胳膊伸向孟庆刚两米粗的腰。一个88岁44公斤,一个20岁200公斤的一老一少,就这样快乐地拥抱在一起。

六、身心健康,豁达开朗

马三立看起来是个普通的瘦老头子,但他的一对耳朵特别大,“耳大福大”。难怪马老尽管瘦,但从来没有病,他身体为何这般硬朗,马老自己不动声色地说:

“保持身心健康,讲究养身之道,我没研究,我不是卫生家。我再有一年半80岁了。没病。我从小就这么瘦。尤其到岁数大,更注意生活规律。40岁前我没抽过烟。大烟、白面、妓院什么样,我不知道。40多岁别人让烟才接过。也喝酒,打小时就喝,有几十年了,也从没醉过,醉鬼什么心情,不知道。”

“我每天早上浑身上下'轴承’(关节)都要活动一下。每早还搓头发,我72岁后才有白头发。白头发多了,不是想老伴想的,是该着的。也不秃头、谢顶。我半个月理一次头发,头发长得快。漱口前叩牙32下,没假牙;搓耳朵,'下关、风池’,浑身上下打一顿,自己打,脚心、脚背、抬腿、踢屁股,转身向两边看两边的脚后跟。”

“饮食不过量,七八成饱,多好多爱吃多眼馋,多少年没吃也不多吃。一天四回饭,三回菜,早晨起来锻炼后休息一会儿,7点吃早餐,中午12点、下午6点吃中、晚餐。晚10点演出睡得晚,到家11点,吃得就晚一点。”

“还要心理健康。怎么愉快?新旧对比,没有不上算的,不要为私,私字作怪就会嫉妒。别胡思乱想,多想好事,看看书,精神健康人还须有玩的、有盼头。买一张彩券,明知中不了奖也行,给人一种精神鼓励。我不串门,怕人讨厌,欢迎人家来。”

“我还总结出老年健康就是'动、静、学、乐’四个字。动,大事做不了,小的洗手绢可以做。手指动弹、搓铁球,买两个,七块多一个,五个手指一活动通五脏;静,是每天要安静一会儿,午睡睡到3点半,按电铃、打电话都不接;学,是学业务,我没一天不动笔,画画,背背词,还订了好几份报;乐,是想法自己找乐趣,听听相声,可乐,这包袱使的不错,好。”

“我不怕老、不相信老,上台还当自己是三四十岁,我不怕死,坟碑也有2米了,立好6年了,'马三立之墓’,我还扶着坟碑照了相。常去看老伴的坟,花点钱也高兴。我不钓鱼、不养鸟,买不起;听半导体新闻,不看彩电,费眼;养花解闷,但买价钱贱的。”

“我不迷信。我没生气的时候,无论遇什么情况,不生气,不着急,也不过乐,就是捡到一万块钱,也不会太乐。我有难的时候,老伴没了,掉了眼泪,但也不会自己上吊。'文革’时我进了牛棚,吃窝头,也行。看牛棚的人不在,搓搓头,叩叩牙,打打身子,当面不行。说我牛鬼蛇神,我一点不急,你把我怎么样?我不会放枪,我反社会主义?你拿我干吗?不着急。我老是知足、满足、愉快、不急。该吃就吃,别暴饮暴食,能活动,太极拳24招就行,不累又活动。我每天就在平台上活动活动,在屋里来回走20趟背台词,就行。”

总之,马三立大师在漫长的舞台生涯中,饱经风霜,历尽坎坷,矢志不渝地以相声为武器,讽刺假恶丑,歌颂真善美,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地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受到群众爱戴,在海内外享有相当高的声誉。他家学渊源,博采众长,承前启后,形成了独特的艺术风格,推动了相声艺术的发展。

马三立的相声,可称得上是如行云游风,娓娓道来,天机自露,水到渠成,自始至终带着赏心悦目的松弛感。至于马三立那变幻莫测、出奇制胜的想象力,更是令人叹为观止。

相声界这样评价马三立:谁不学马三立谁不会说相声,谁模仿马三立谁说不好相声。这句话一语道破了马三立相声对于初学者的启蒙作用以及马三立相声的难学。马三立是迄今相声舞台上从艺时间最长久,跨越新旧不同社会历史时期最长,整理并创作传统作品和新段子最多,最富有个性化表演风格和最具经久艺术魅力的相声大师,是公认的“相声泰斗”。(摘选自赵贤德《言语表达个案研究》)

【附】相声泰斗马三立自述

我叫马三立。三立,立起来,被人打倒;立起来,又被人打倒;最后,又立了起来。(但愿不要再被打倒)我这个名字叫得不对:祸也因它,福也因它。

我今年85岁,体重86斤。明年我86岁,体重85斤。

我很瘦,但没有病。从小到大,从大到老,体重没有超过100斤。

现在,我脚往后踢,可以踢到自己的屁股蛋儿,还能做几个“下蹲”。向前弯腰,还可以够着自己的脚。头发黑白各占一半。牙好,还能吃黄瓜、生胡萝卜,别的老头儿、老太太很羡慕我。

我们终于赶上了好年头。托共产党的福,托三中全会的福。我不说了,事情在那儿明摆着,会说的不如会看的。没有三中全会,我肯定还在北闸口农村劳动。

其实,种田并非坏事,只是我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生产队长说:马三立,拉车不行,割麦也不行,挖沟更不行。要不,你到场上去,帮帮妇女们干点什么,轰轰鸡什么的……惨啦,连个妇女也不如。

也别说,有时候也有用。生产队开个大会,人总到不齐。队长在喇叭上宣布:今晚开大会,会前,有马三立说一段单口相声。立马,人就齐了。

(原载于1998年11月24日《天津日报》)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