榔梯下边是故乡
南河沟延伸到了榔树园村,沟壑便多起来,如果把南河沟当做一条主动脉,那伸展在深山峡谷中的沟沟壑壑便是南河沟的毛细血管了,1988年的一场大洪水,十几分钟的一场大暴雨,十里南河沟已经变成乱石滩了,可见榔树园背后的山有多高、沟有多深、小河流有多少条。
榔梯下边是故乡
后石路就是沿着村边的一条沟壑向上逐渐抬高海拨的,我们从老马岭方向沿着后石路穿山越岭来到榔树园。穿越虹梯关挂壁公路时,我们已行走在悬崖峭壁之上,在一个豁口处停下车来,通过崖里天窗我们看到了两处绝壁夹着的一条曲曲弯弯的深沟,南河沟党总支支部书记魏建北说:这就是有待开发的九曲沟。放眼望去,两处绝壁如被斧子劈开一般,深沟曲曲弯弯像一条穿行于山谷的游龙,一眼望不到尽头,空留一片带状天空,像覆盖于深沟的一块蓝色的瓦片。而这盘旋幽深的九曲沟则是榔树园伸展进深山的一条沟壑。
车子一路下行到了沟底,迎面的第一个村庄便是属于阳高乡的榔树园村。到此我不仅由衷地感叹,平顺县地理分布从来是如此的层次分明、神秘莫测,山的上头是一个世界,山的下边就是另一番天地了,听起来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乡镇,原来联系得如此紧密。山是连着的骨骼;沟是系着的纽带,看到这些沟壑我更加立体的认识到平顺的地形地貌的博大精深,印象中的虹梯关与漳河岸,一座山分割出了迥异的方言、风俗和小气候,而通过山的骨骼和沟的纽带构成的却是一个共同的名字----平顺。南河沟就是平顺的一条脐带,把漳河岸牢牢地拴在了平顺这块土地上,而古时的榔树园则成为漳河岸通向平顺县城一个关键节点,那如毛细血管般的沟壑则成为钉紧这颗纽扣的一条条红线了。
南河沟延伸到了榔树园村,沟壑不仅多起来,而更让人望而生畏的是伫立于村庄后边,山势刀砍斧削一般,好像山体突然在此塌陷,明显提高了一个海拨。榔树园后边的西峧垴、榔梯垴像两位挺胸仰视的大汉伫立于前边,大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大榔梯、小榔梯分别开凿于西峧垴和榔梯垴的悬崖峭壁之上。古时漳河岸边的百姓从南河沟走到榔树园大概只能望“山”兴叹了,有了这大榔梯、小榔梯,山民们才能翻山越岭的走向平顺县城,这条古道无疑相当于现在通向县城的最近的一条有级别的“公路”,而榔树园则成为这条古道上一个很重要的驿站和关隘。
仙风道骨圪沟凹
“独乐乐,与人乐,孰乐?”“曰:与人同乐”这是孟子问梁惠王的一个典故。对于家乡的山水,南河沟总支书记魏建北就是这样的一种情怀,看得出来他对家乡开发旅游的那股干劲和热情,他费尽了心机为家乡山水觅知音正是出于他“与人为乐”的情怀,此次榔树园之行,一路上他把“太行乡愁走廊”挂在了嘴边,就像一首乡愁的曲子要与人分享一般,如此用心的策划更增添了我们此行的期待和向往。到达村长家稍作小憩,我们便急不可耐的在他们的忙碌中敲定了路线图,我们乘坐一辆面包车跟随着导游风一般的来到了东峧沟的一座山峰下,开始了我们各自深藏心底的那份乡愁。
我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如此奢侈的和大山亲密接触了,呼吸着清新的山风,脚踩着淹没于荒草中的石阶,目睹岩壁顽强生长着的松柏,岩塄上鸟儿的踪迹,在人迹罕至的山间小道上行走,我们似乎也焕发了青春,变成了山里的一石、一草、一丝儿薄雾。阳光在山里有了形体,挂在岩壁上就变成了崖壁的形状,射在山峰上变成了一条条金丝。初冬的山里,“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此时,我才发现,在层层叠叠的大山里比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更能体现自己的存在感和生命力。我们翻过了一个山脊,迎着我们的又是一个山脊;我们爬上一座山峰,脚下便踩着一座山峰;我们越过一个山凹,我们便踏入了一个山的海洋,这里真是个观山的好去处!抬头看,我们惊呆了!环绕着我们的是巨人、是波涛、是山的高楼;低头看,我们沉醉了!簇拥我们的是山套山、山连山;大山拉着小山的臂膀,小山拉着大山的衣襟;看到眼前的一切,我不仅为一首诗而惊叹了:“远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真怀疑宋代的诗人苏轼是不是在这里觅得如此佳句。
我们绕过一个山凹,在这崇山峻岭的深处,远远看去,一处低矮的悬崖上竟然鸟巢一般的出现了一个村庄,村边有高高的榔树笔挺、有层层的梯田环绕,老柿子树的枯枝上悬挂着的是村庄迎着我们的小小红灯笼,这就是我们的目得地“疙沟凹”。据带路的小陈介绍:此处宝地已觅得知音,圪沟凹已被某设计院的一位院长看中,正处于开发中。圪沟凹,一听就是带着山民随口而出的一个很口语化的名字,天下的村庄如繁星,这圪沟凹也是其中一颗,但他不是存在我们传统思维里的一个村庄,它完全颠覆了我们对村庄的理解,竟然出人意料地藏在这山的海洋里。这里的山已经让我们拍案叫绝了,当我们看到建在山崖上的几户人家时,我们为山民大胆的创意所制造出的视觉反差感到惊讶,天底下的人都知道有个北京、纽约还有个巴黎;我们坚信,这天底下能看到这崖山人家的人却不会很多。因此,当我们走进这个名副其实的自然庄时,还真勾起我们浓浓的乡愁来。
俗语说:深山养穷人,我们极力试图通过自己想象还原山民的生活状态,或许是躲避战乱、逃离饥荒,或许是其它什么原因,原来车当村的一户张姓人家,挑着担子、带着家眷、翻山越岭的来到了-----圪沟凹,像燕子筑巢一般选择山崖一处平坦地作为立足之地,在山凹里垒石造田,寻找水源,就地取材垒石为墙,片石为瓦,修房盖屋以安身,生儿育女,几代人的劳作,于是有了不足百口人规模的圪沟凹自然庄。自然庄里尚存石窑、石房、石碾、石槽、墙体上被绳索磨光了的拴马石、石头制作的榨油机,还有几间石墙草顶房,这些遗存记载着圪沟凹山民的智慧和伟大创意,而这种创意多么像我们平顺现代版本的山顶洞人的遗存!正当我们为山民赖以生存的水源而疑惑不解时,导游小陈带到我们村边山凹里的椒田里,我们在山凹发现了榔树园村口相类似的泉眼,一处石头砌成的两米见方隧道滃着一米多深的泉水,旁有石井一眼,在这里我们再次见到了“太行之眼”。这是太行山馈赠与山民独有的福利,我们环顾这一切,不禁感叹,这里简直就是一个小型的民俗博物馆!圪沟凹的山民在这里自给自足,完全处于原生态的生活状态,而这样的生活状态,不就是现代人心中深藏着的一种乡愁情结吗?一个小院,几分薄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春种秋收,与世无争,过着悠然自得的生活,这是多少红尘中人梦寐以求的世外桃源!深山里不仅养穷人,更能养精神,当我们被俗世所累、难于解脱之时,尚能在这世上寻得一个山凹,捶打着山丘肆意的痛哭一场,而圪沟凹无疑成为我们的精神依靠;当我们厌倦红尘、无处逃遁之时,我们可以站在悬崖边上,尽情的喊山,圪沟凹无疑成为我们的情绪闸门;当我们压抑苦闷、无处诉说之时,我们可以在青草坡上,没有现实的束缚,心灵完全的解放,再现生命的真实,而肆无忌禅的放浪形骸一番,圪沟凹无疑成为我们的救赎之所;我想:圪沟凹的山民若是文人,必诗文万卷;若是画家,必丹青飘香;若是僧侣,必仙风道骨。但他们什么也不是似乎什么也是,他们的本真则成为画家的浓墨重彩;文人的诗情画意;宗教的至高境界。看着这拙到极处,雅到心疼的圪沟凹山居,我不敢再更深更细的去联想他们春夏秋冬,日月星辰,风花雪月,在这样环境中任何一种结合都将成为一种摄魂的灵感,触动人们心灵最柔弱的乡愁。
恍惚中,疙沟凹的上空似乎有驾飞机拖着浓烟的尾巴掠过,那凄厉的飞机鸣叫声划破了天际,紧接着天空出现了几个黑点,飞机掠过疙沟凹的上空向榔树园的山后飞去,山民们看到这些黑点还误认为小日本的飞机投下了炸弹,顿时惊慌失措,这是导游小陈给我们介绍的发生在抗日战争时期疙沟凹上空的一幕。多少年以后,当美国飞虎队的后裔来寻觅这段历史时,榔树园村的村民才明白,当年被他们救下的那些一个小土炕难于盛下的美国大兵,原来是支援我们的国际友人,那个年代,从疙沟凹飞来的那架飞机在南河沟尽头的几个村庄演绎了一场国际主义和爱国主义的历史大剧,疙沟凹的山民们万万没有想到,这段英雄救“美”的壮举成为他们意料之外的一份荣光。
藏在深山人未识,沟壑深处有人家。一个小山村,竟然饱藏了如此多险峻的沟壑和秀美的山川,演绎了如此惊心动魄的历史大剧,朴实的山民虽不能像资本的力量去创造出风景,也没有诗人的风雅去体会和吟唱出山水的绝唱,但他们用自己本真与大山融为一体,世世代代独享大山的那份赐予和神圣,我想:无论资本的力量多么强大,也难有圪沟凹山居遗存那种震撼的创意。
榔梯寻古
圪沟凹归来后,我们开始了对大小榔梯的探寻,倘若圪沟凹是榔树园藏在深山的秀女,那么“一梯跨三朝”的大小榔梯则是镶嵌在榔树园村一块平顺古道的活化石。所谓的“一梯跨三朝”,是指我们要攀登的这条古道不只是空间的距离,我们要跨越的是一段历史的长廊,位于明、清、民国三通古石碑记载并见证着我们的跨越,古道虽比不得明清的青花瓷,但它与明清时代的青花瓷一样见证着那段历史,它淹没于岁月的荒草但却被大自然像古董一般的完整收藏 , 因此大小榔梯无疑成为榔树园村永不消失的一块宝贵的“青花瓷”。
大小榔梯分别位于榔树园村西峧垴和榔梯垴上,古时的官道相当于现在的国道、省道、县域公路的概念,从这条古道的人流和物流的走向上很难判别和定性古道的级别,但它至少应该属于县域公路的级别。小榔梯开凿时间比大榔梯要久远,从规模和等级上小榔梯略逊于大榔梯,小榔梯只能走人,大榔梯已经有马道了。为了让我们更好地了解大小榔梯这条古道的历史,榔树园村的村长特意给我们寻了一位七旬老者做向导,这位陈大爷曾在村里做过八九年的村干部,走了一辈子的大小榔梯,大小榔梯有多少个台阶,多少奇闻趣事,他都了如指掌。我们的路线是从小榔梯走进明清,然后从大榔梯走向民国,行程大约需要两至三个小时,而就在这短短的行程中我们却要跨越的是三朝的历史。因此,当我们将要踏上这段古道时,就像走进穿越时间的隧道;当陈大爷提醒我们已经踏上古道的时候,我们则显得有点迷茫,古时的官道完全颠覆了我们现代人对公路的认识,这所谓的官道只不过是人脚丈量出的路线;鞋印踏出的图纸;淹没于荒草的青石阶;但陈大爷还是用他的亲身经历说道着这古道对漳河岸人民的非凡意义。
走在小榔梯上,我们将有幸成为这段历史的一个过客,青山不老,古道犹在,一个人行走于古道实在是一种很美的境界,那种苍凉之美无以言表,因为我们迈上的每一个台阶都是历史的见证。陈大爷年已七旬,大小榔梯不仅锻造了他健壮的体格,而且培育了他山一样的胸怀和爽朗的性格,他一辈子在这条古道上行走,他的体温无数次温暖过每一个台阶,每一个台阶都布满了漳河岸百姓用脚踏出的指纹,他们通过这条古道认识外边的世界,外边的世界从没有绊住这条归家的路,榔梯的下边就是故乡,那村庄微弱的灯光成为漳河岸百姓一生梦牵魂绕的乡愁。陈大爷很健谈,他在这条路上叠加的脚力和丈量出的是生命的长度,我们在他娓娓道来的故事中走进了古道曾经的辉煌,我们在他的讲述中还原岁月的胶片。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他担任村干部期间,每年到县里开会多达20余次,每次开会都是通过榔梯起早贪黑步行到达县城,有时为了省下几毛钱的饭钱,擦黑也要回到家里;集体化时,他为了争一个全劳力的工分,担着160余斤的担子往返与大小榔梯,证明着一个男人的尊严;在陈大爷的眼中,大小榔梯的每一物似乎都是位岁月的老人,枯草般的胡子里长满了的都是迷人的故事,每一短故事都让我们对古道曾经的繁华而产生无穷的遐想。一块很寻常的大石,陈大爷都能讲出很精彩的故事来,他说这块石头是感帝石,在修造小榔梯时,这块大石头曾挡住了去路难于移动,没想到收工回家后,第二天发现这块石头自动被移在了悬崖边上,巨石在上,小石块在下,这是因为修这条古道时感动了上帝,上帝用神力放上去的;在一处台阶前的豁口处,老陈也有故事要讲,他说这个台阶叫岳清圪台,本村一位村民从县里担着盐回家,走到此被豁口夹住了一只脚,结果让担子被拉下了悬崖;他同时指着大榔梯的一处悬崖,说解放前东庄一户人家儿子被抓了庄丁,他晚上偷偷把儿子的名字从布告中私自去掉,结果被抓,在押解回县的途中跳崖而死;他还说在风雪夜行路时,村民们把路边的枯草编织成火捻子,点一点星星之火,边走边甩打着火焾子用来支撑胆量、驱除严寒、照亮榔梯前行的路……我们在陈大爷的讲述中似乎看到了一幅“榔梯爬行图”,古时先民好像还窜梭行走于我们身边,并且陪伴我们一路前行。
但我们知道这只是一种幻觉,唯一能让我们寻得见、摸得着那段历史的只有立在半山腰巨石上的两块明清时期冰冷的石碑!我们尝试着通过镌刻于石碑的文字与历史对话,可岁月的尖刀和几百年的山风几乎要把这仅存的念想抹去,我们在石碑上仅仅看到 “大明万历十八年岁次庚寅年八月”这一行古人苍劲有力的字体,还有的就是很多熟悉的村名、寺庙和曾经的善人,“石城里、后壁里、豆口里、龙泉奄”这些现在我们仍然存在着的故乡的名字在这榔梯古道边已整整镌刻了几百年;那些为榔梯的修造而出力、流汗、奉献钱粮的善人像淹没于荒草中的古榔梯一般无人在提及。当我们得知这是两块重修碑时,我们才明白这条古道比我们想象的要更久远,两块重修碑只不过让我们记起的是古榔梯成长的过程,那不老的青山才是榔梯一块最大的无字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大概就是这条古道所承载的历史印记吧!
黄昏时分我们返回到榔树园村。我们在榔树园村的村口遇见了南河沟党总支魏建北书记,看到我们归来,他似乎有种为高山流水觅得知音的那种畅快,但他仍余犹未尽,迫不及待的领我们观看了太行乡愁走廊旅游规划图,我们从一幅幅展板上看到了南河沟党总支绘就的南河沟的未来。人们为了城市的资源和物质的诱惑离开了乡村,但带不走的是乡愁,太行乡愁走廊作为南河沟开发旅游策划的一个主题,很精准的抓住了潜藏于每个人心中的精神需求,总有一天,当农村在城镇化的大潮中逐渐消失时,乡愁情结将成为人们难于割舍的精神向往。若干年后,我期望见到的不将再是那一幅幅装帧在图板里的风景,我期望见到的是将这一幅幅美丽的图板转变成南河沟“看得见山水、留的住乡愁”的精神家园。
风情万种榔树园,怀才不遇为山水,藏在深山人未识,高山流水觅知音。在榔树园村的一处农家乐里,魏建北书记特意把东坪村、堂儿庄、任家庄的村干部和熟悉当地风土人情的人士都拉来了,利用吃饭时间,也不忘共谋旅游发展大计,他们的那股干劲与热情着实感动了我们,他们对自己家乡的山水文化的那股自信和精气神让我们备受鼓舞,我们从他们的笑脸里看到了南河沟的希望,但愿农家乐那晚的灯光成为高山流水觅知音的希望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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