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传（第84章）

第84章 母女平安

似乎昏昏沉沉睡了几个世纪，又似乎把这一辈子的觉都一起睡了，总之，当璎珞重新睁开双眸时，她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或许是睡得太久，睁开眼的一刹那，眼睛竟有些被刺痛的感觉，不由微微眯起了双眸。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落屋中，似乎将整个春天都带到了身边。窗外，石榴花已然盛开，如火如荼，云蒸霞蔚，甚是好看。

璎珞长长地舒了口气，收回远方的视线，便看到了和衣躺在床榻外侧的王维。

阳光照在他的身后，在他身上勾勒出一个好看的弧线。他显然睡得很沉，鼻息稳定均匀。璎珞怔怔地看着他，似乎有种久别重逢之感。

近在咫尺的他，显然消瘦憔悴了一圈，眼睛下面平添了一道淡淡的青痕。不过，他的额头依然饱满，鼻梁依然挺直，尤其是他的双唇，轮廓分明，嘴角微微翘起，似乎永远都带着耐人寻味的微笑。

她一时看怔了，脑中忽然飘过那个在长安酒肆第一次偶遇时的他。

那一年，是719年元宵节，他18岁，她15岁。如今，是723年春天，他22岁，她19岁。虽然只有短短4年时光，但她却觉得，他俩已经一起经历了很多、很多……

这样想着、想着，她便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轻轻抚上了他的脸颊。

就在璎珞指尖触及王维脸颊的一瞬间，王维忽然一个激灵，蓦然睁开双眸，“腾”地支起身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凝视片刻后，才长长叹了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的温暖笑容，说：“璎珞，你可真会睡呐……”

“摩诘，我睡了多久？”被王维如此一说，璎珞倒确实有些懵了。

王维俯下身来，用他修长的手指爱怜地理了理璎珞略微汗湿的鬓发，眼底是掩饰不住的疲惫，说：“你已经睡了一天两夜了。”

“一天两夜？莫非这一天两夜里，他就一直这样衣不解带地守着自己么？”想到这里，璎珞心里顿时涌起一股热流，并抑制不住地往上冲，似乎只有化作滴滴热泪，才能将心中的感动宣泄出来。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的，她清晰地记得，就在她刚刚经历的那场生死考验中，在她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时，正是眼前这个男子，给了她生的意念和希望，所以才会在千钧一发之际，脱口喊出他的名字。她答应过他，要为他尽力，要为他生下孩子，要陪伴他一起慢慢变老，直至成为“持竿叟”和“浣纱媪”……她不能食言，不能负了他。

这样想着，想着，眼泪便像决了堤般，止不住地往下淌。王维似乎读懂了她的全部心思，一言不发地将她轻轻搂进怀里，一下一下地抚摸她的背脊，良久之后，才在她耳畔低声笑道：“咱们的璎珞，果然是一个君子。”

听他笑得如此“诡异”，她不禁有些愕然，抬头看了他一眼，说：“君子？”

“是啊，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答应过我的，你都做到了，自然是君子。你知道么？连稳婆也夸你心志够坚！”王维轻轻拭去璎珞眼角的泪痕，看她的眼神里，是满满的疼惜和宠溺。

在他宠溺的目光里，她刚刚经历过的那些疼痛，似乎都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为了这样一个情深义重的男子，所有疼痛都是值得的，甚至就连那些疼痛本身，何尝不是另一种幸福？

想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了孩子，想起在昏睡前听到稳婆说“恭喜夫人，是个好标致的女娃娃”，那么，他们的孩子，果然是女儿咯，果然就是他们一心盼着的莲儿咯。“摩诘，孩子呢？孩子好吗？”璎珞一边问，一边不待王维回答，便想起身去看孩子。

不料，就在她支起身子的一刹那，忽然从小腹深处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她不禁“哎呦”了一声，额上顿时冒出大颗大颗冷汗。

王维忙扶着她轻轻躺下，一脸自责、心疼地说：“璎珞，孩子很好，方才乳母喂了奶，这会应该睡得正香。倒是你，因为分娩时到底伤了身子，眼下不能随意动弹。你身上疼不疼？想不想吃点东西？”

听说女儿安好，璎珞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这才觉得嗓子发干，身上确实再无一丝力气，便乖乖地点了点头，说：“我想喝水。”

王维翻身起床，走到窗边的案几上，倒了一杯热腾腾的红糖水。先自己喝了一口，待确定不烫舌了，才端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扶起璎珞，让璎珞就在他手里慢慢喝了几口。

璎珞一口气喝了好几口后，才感觉嗓子舒缓了些，但身上似乎到处都很酸乏，便重新乖乖地躺了下来。

王维轻轻掖好璎珞的被子，走到门外，吩咐了福嫂几句话后，又回到床榻，在璎珞身侧躺下，一手撑住额头，一手替璎珞轻轻揉着腹部，用他平静温和的声音娓娓道来：“璎珞，这次生产，真是难为你了。事后，稳婆心有余悸地告诉我，你之所以生得如此艰难，甚至有些凶险，一则头胎本就不易，二则胎位有些不顺，三则你的骨盆较他人偏小。稳婆还说，莲儿出来时，你伤口撕裂得有些厉害，须在床上好好静养一段时日才好……璎珞，其实咱们有莲儿就够了，我不想你再遭第二次罪。”

王维絮絮说着，说到最后一句时，似乎顿了顿，声音中似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

璎珞看着他满溢疼惜和愧疚的双眸，忽然想到分娩前他对她说的那些话，不禁心思急转，柔声问道：“摩诘，你是否早就知道我胎位不太好，所以一直替我担心？”

王维怔了怔，随即微微一笑，低头凝视着璎珞的眼眸，说：“璎珞，你这次怀孕，本就十分辛苦。这种事，遇上了便是遇上了。你安安心心养好身子，就比什么都强，何必说出来让你平添烦恼、忧心劳神？”

他的笑容总是如此清朗，他的眼神总是如此柔和。想到自她怀孕以来他的种种担忧，尤其是这一个多月来他独自默默承受的压力，尤其是当她命悬一线时，为了让她不害怕，不放弃，他还要故作轻松地调侃安慰……想着想着，璎珞不由一阵心疼，情不自禁地转过身来，伸手环住他的腰，在他怀里柔声道：“怀胎十月，一朝分娩，本就是世间女子都会经历的平常事，哪怕过程艰难些，最后不都是好好的么？摩诘，我没事。将来，我还要为你生第二个、第三个孩子……”

璎珞将头舒舒服服地枕在王维臂弯里，深深地舒了口气。都说女人很强大，尤其是被爱滋润的女人，更是强大。强大到不惜一切痛苦，就是想为他生很多很多孩子，想和他一起陪伴孩子们慢慢长大……

这样憧憬着，她不禁莞尔一笑，放心地闭上双眸，沉醉在他身上那清淡悠远的气息里。只觉得此时此刻，岁月静好，他再也不需要为她忧心了。

王维闻着璎珞的发香，嘴角也浮上一个温暖的微笑。他将她揽得更紧了些，下巴轻轻抵在她的额头，一时之间，相拥无言。虽然方才璎珞问他为何不早点告诉她，但很多时候，有些话只适合放在心里，不必告诉他人，让人徒增烦恼。比如，前天稳婆告诉他的那番话。

前天，安顿好璎珞和孩子后，稳婆来找他，期期艾艾，欲言又止。他心中一沉，以为璎珞或孩子有事。后来，稳婆终于吞吞吐吐告诉他：“王大人，夫人生产时，胎位不正，加上骨盆又比一般妇人窄，当时的情形，实在凶险。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用推拿和施针的法子，帮夫人强行挪位，否则就有性命之忧。幸亏夫人心志坚定，福大命大，最后总算化险为夷，不过，这样强行挪位，毕竟伤了元气……夫人将来恐怕很难再度怀孕，哪怕怀孕了，恐怕也禁不起这样的折腾……”

听稳婆说完这番话后，他原本提到嗓子眼的心，反而落了地，心底竟是一片平静。只要璎珞没事，旁的事情，又有什么打紧？莫说如今他们已经有了莲儿，就算此生子嗣艰难，那又如何？而且，稳婆也只是说怀孕可能性小了些，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不过，如果璎珞第二次分娩依然会如此凶险，哪怕璎珞会怀孕，他也不愿让璎珞去冒这个险了……

正当两人各自想着心事时，门外传来一阵叩门声。王维整好衣衫，起身开门。只见乳母笑盈盈地抱着孩子走了进来，看到王维，忙欠身行了一礼，再迎着璎珞走了过来，眉开眼笑道：“恭喜夫人身子大安了，大人让我把小莲儿抱来给夫人看看。小莲儿当真乖极了，吃饱了便睡，睡醒了便吃，晚上也不闹腾，过不了几日，一定养得白白胖胖。小莲儿的相貌，真像画出来的一样，是我见过的女娃娃中顶定标致的，真是越看越欢喜……”乳母十分健谈，一口气说了下去，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璎珞心头顿时母爱泛滥。虽然是第一次看到莲儿，但在怀孕的九个月里，俨然已经和她朝夕相处了九个月。这份母女同心的亲近，自然是其他任何人都无法体会的。

于是，她一时忘了腹部的疼痛，强撑着支起身子，想从乳母手中抱过莲儿。王维见状，忙走到璎珞身边，一手扶住璎珞，一手从乳母手中接过莲儿，送到璎珞面前。

璎珞用手轻轻拨开莲儿的襁褓，果然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美人。只见她睡得正香，虽然闭着眼睛，却可以看出眼线极长，想来眼睛自然是大的。只是毕竟瘦小了些，略微发红的脸蛋，似乎只有拳头般大小，看着便让人心疼。

王维也看着莲儿，呵呵笑道：“莲儿这般惹人怜爱，我这个做阿爷的，倒是不好意思问她为何如此为难阿娘咯。”

璎珞哑然失笑，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说：“莲儿门庭开阔，倒是极像你，但愿将来也能像你这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好。”

两人正这样说笑间，福嫂和小蝶也捧着一摞食盒走了进来。小蝶熟稔地帮璎珞净了手面，梳好了头发，福嫂将热气腾腾的小米粥、鸡蛋羹、枣泥糕、鲫鱼汤一一摆放在了璎珞床前的案几上。璎珞本就身子弱，再加上分娩时伤了身子，因此，这月子里的吃食，福嫂可是花了不少心思，每一样都是适宜产妇的吃食。

正当福嫂端起小米粥，想喂璎珞吃时，王维笑着从福嫂手中接过碗来，说：“福嫂，还是我来吧。”

福嫂、小蝶、乳母会心一笑，都识趣地退出屋外。屋内，再次只有王维和璎珞。璎珞胃口本就不大，王维便像哄孩子一般，每样让她尝了一些。

“璎珞，如今你和莲儿一样，只需要吃饱了睡，睡醒了吃，旁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唔，你不怕把我养成一个葫芦头么？”璎珞抿嘴一笑，用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个葫芦头的样子。

王维放下鸡蛋羹，摸了摸璎珞瘦削白皙的手腕，叹了口气，说：“固所愿也，不敢奢望尔。”停顿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认真地说：“你方才提到葫芦头，倒是提醒了我。相传葫芦头是孙真人发明的方子，吃了最是益气补身。食药本就同源，我得空要好好翻翻孙真人的《千金要方》，让福嫂给你做一些养身的膳食，把你身子调养好才是头等大事。”

“阿弥陀佛。”璎珞在心里默念了一声，替福嫂叹了口气。看来，接下去的日子里，福嫂任重而道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