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最相思——王维传（第203章）

第203章 久别重逢

转眼间，便到了735年12月，离寿王李瑁迎娶杨妃的日子一天天近了。

这晚，在浓得化不开的深黑夜色里，玉真公主在长安玉真观思绪万千。此次皇兄为李瑁举行盛大的婚礼，李唐宗室和京司文武职事九品已上官员，皆在受邀参加婚礼之列。那么，身为右拾遗的他，自然也在受邀之列了。

这些年来，他居无定所，行无定处，岁月不改其性，红尘不染其心，注定是一个不属于任何人的人。因此，她早已刻意不去想他了。

然而，当她听说他今年春天重返朝廷担任右拾遗时，她原本波澜不惊的心，再次起了涟漪。他这次重返朝廷，于他而言，无论是人生，还是仕途，都是他的转折点。她自然为他感到高兴，但同时也隐隐有些落寞。因为，他的这个转折点，竟然和她没有丝毫关系，也就是说，他压根儿不需要她的任何帮助。而且，更为讽刺的是，他前两次的入仕，无论是太乐丞还是校书郎，虽然都是她一手鼎力相助，但都好景不长，不是被贬，就是辞职，似乎都不是他喜欢的职务。看来，她永远都是一厢情愿，永远没有真正懂他……

不过，近来朝廷局势的微妙变化，让她渐渐为他捏了一把汗。前不久，她特地进宫找武惠妃说话，从她口中得知，中书令张九龄很是不识好歹，处处和皇上对着干，却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大唐社稷长治久安，没的让皇上生厌。倒是礼部尚书李林甫，显然通情达理得多了，不仅时时处处为皇上着想，还主动为皇上分忧解难，皇上很是欣慰……

她知道，武惠妃一心想让李瑁当太子，而李林甫就是武惠妃在前朝的棋子，为李瑁鞍前马后地效劳，武惠妃自然是要力挺李林甫了。武惠妃的这些话，自然当不得真。然而，皇兄就不会像她这么清醒了，自然是武惠妃说什么，皇兄就会信什么。时间久了，皇兄心中的那杆秤，自然倒向李林甫了，到那时，张九龄还能继续当中书令么？

想到这里，她不由一个激灵，张九龄能不能继续当中书令，她并不关心，但一想到王维是张九龄一手提拔的，她便不寒而栗。她明白，政治斗争向来残酷，非得争出一个你死我活才罢。如果张九龄倒台了，王维还能继续留在朝堂吗？若想继续留在朝堂，唯一的办法，只能是让王维和张九龄撇清关系，保持距离，至少不要让李林甫认为王维是张九龄的追随者才好。

那么，她该何时向王维表达这番意思？是遣人让他来玉真观？还是她屈尊去道政坊找他？正当她犹豫不决时，她听说了寿王大婚邀请文物百官参加的消息，顿时茅塞顿开、豁然开朗，既然能在寿王婚礼上遇见王维，何不趁机劝他独善起身，莫再重蹈覆辙……

想明白了这些后，玉真公主心头稍定，这才想起已有多年不曾见到莲儿了。虽然王维不曾明说，但她感受得到，他不愿莲儿多和她来往。因此，这些年来，虽然她喜欢莲儿，但也不好常去遣人接莲儿来玉真观小住。这次寿王大婚，倒是一个契机，何不遣人告诉王维，她将带莲儿一同前往。凑巧的是，高仙芝前不久也从西域回到了长安，她也会带仙芝一同前往。义母带义子义女一同参加婚礼，名正言顺，王维便是有心拒绝，也不好说什么了吧？

几天后，王维果然接到了玉真观道童送来的消息，说是寿王大婚，玉真公主想带义子义女一同参加婚礼。寿王大婚当日，玉真公主会来王维府上接莲儿同车前往。

送走道童后，王维远远看了一眼莲儿的厢房，心中五味杂陈。自731年蜀中青城山一别后，他处处有意回避，已有四年多不曾和玉真公主见面，但这一次，即便有心避而不见，也只怕躲不过了。

这日，是寿王大婚的日子。申时刚过，便有门房来报，玉真公主的厌翟车已到王府门口。王维早已准备妥当，忙带莲儿快步迎了出去。

此时此刻，坐在厌翟车内的玉真公主，倒是有些心绪不宁，一颗心跳得迅猛，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从胸腔中跳将出来。她不由垂下眼眸，自嘲地笑了笑。自己明明已经过了害羞的年纪，但为何每次遇见他，便还是如此紧张羞涩？这世间若真有一物降一物之说，那么，她这辈子是被他牢牢吃定了。

当王维走到大门外时，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这驾大唐公主专属的厌翟车。厌翟车朱色车壁上雕镂的五色翟羽，在夕阳的斜晖下流光溢彩，勾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加上那四匹由黑白皮革装饰的朱红骏马，端的是一派华贵。

王维从容上前，在距离厌翟车三步之遥处停了下来，向车内的玉真公主肃容长揖一礼，缓缓站直身子，朗声说道：“微臣见过公主，承蒙公主厚爱，已将小女莲儿带至公主跟前。”

听着这车外再熟悉不过的温润声音，玉真公主忙按住心底的思绪，掀起帘子，抬眼向车外看去。距离她几步之遥的他，眉宇间到底有了一些岁月的痕迹，原来温润的气度也被时光覆盖上了几分俊朗疏阔，只是目光依然清远，神色依然从容，仿佛魏晋年间的行草名帖，虽然笔笔都似漫不经心，却是神韵天成，风骨无双……而他身边的莲儿，更是出落得亭亭玉立、清丽动人，眉眼间自有一种他当年的神韵。

玉真公主不由深吸了一口气，在车厢里挺直了背脊，嘴角微微上扬。她原本在心中酝酿过无数遍的话，不知怎的，到嘴边时却化成了最简单的一句：“摩诘，多年不见，你还好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