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济高材生转行做律师:设计师太弱了
父亲是律师,沈哲驭从小就对法律文件耳濡目染,在他看来,“遵纪守法”是每一个公民的基本素养。
建筑本科毕业后,沈哲驭入职同济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两年多的工作经历,他最深刻的感触却是“这个行业里,《劳动法》是一纸空文吗?”
2016年,沈哲驭从设计院离职,用了不到3个月的时间脱产准备司法考试,并顺利通过。之后经过1年的实习期,他完成从设计师到律师的转变。但他接的案子,却只与建筑行业相关。
01
“误入”建筑行业
“建筑学是迷人的。”哪怕已经转行几年,聊起大学时期的经历,沈哲驭依旧这样觉得。
当初报考建筑学时,沈哲驭对这个专业还了解甚少,因为分数相当而被同济大学录取。彼时,同济大学尚未推行“工科实验班”,并以此模式进行建筑系专业的高考招生。建筑系包括三个方向:建筑学、历史建筑保护工程、室内设计。
学生需要确定培养方向。沈哲驭选择了历史建筑保护工程,“课程设置基本上与建筑学相同,但会增加一些与历史建筑保护相关的理论、技术和实践。”
一方面,性格中有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安定因子;一方面,课程还算比较有趣。沈哲驭渐渐喜欢上了建筑。大学时期,多数的课程作业会以真实地块为案例,学生前往现场考察调研。基于真实地块的设计和讨论,也让沈哲驭觉得倍有成就感。
“建筑学本身有它的迷人之处。”沈哲驭重申,“一方面,它有艺术气息在里面;另一方面,你可以通过设计改善一些人的生活,让他们在这个空间中生活得更有意义。这个学科可以给人成就感。”
2014年毕业后,沈哲驭入职同济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2年多的时间里,他基本上把策划、设计、施工图等方向都尝试了一遍,接触的项目也多为大型商业项目。设计院内年轻人多,工作氛围不错。工作方面可以了解设计全流程,参与的项目也都拿得出手,这样的工作经历,按理说应该会让不少人羡慕。
但,沈哲驭不这么想。
工作2年多,他最深刻的感触,一是这行越来越难做,加班强度大不说,待遇却在下降;二是这个行业里的管理者,似乎根本不在乎《劳动法》。
“2009年我入学的时候,当时的学姐学长一年可以拿到20万起,当年的毕业生一个月拿到1万基本上没问题。等到我毕业的时候,一个月就变成了8千。几年过去了,工资不升反降。”
而提到《劳动法》,很多行为都被大家心照不宣地掩饰过去,变成了默许。加班费、节假日三倍工资、平日里的劳动报酬扣发到年底,美其名曰“年终奖”……
种种行业内司空见惯的行为,在沈哲驭看来,都是不合法不合规的。从小在一个“知法懂法”的氛围中长大,沈哲驭没能适应工作后的状态。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沈哲驭选择了前者,回想起那几年的工作经历,做得最多的就是无意义的修改。多数设计师明明学历不低,却难以得到应有的尊重。面对不合理的工作安排,也没任何话语权。
“有段时间我在施工图组,为了赶项目进度,方案都没有确定就催着我们出施工图。那个时候怎么可能画得准确,后面不出意外就是一遍又一遍地修改。”沈哲驭告诉「计成」。
02
一纸空文
两件事情,成为沈哲驭离职的导火索。
一是家中突遇变故,母亲因此在路上摔倒骨折,不得不在家卧床修养。在家庭最需要的时候,沈哲驭却每天都被“困”在公司,几乎没有时间回去照顾。
二是身边一位很优秀的朋友,一路披荆斩棘终于做到了华东院某分院所长一职,辛苦工作一年,拿到手却只有二十万出头。“在上海,一个很有能力的人,处于一个相对高的职位,居然只有这个收入。当时就觉得这行也就这样了。”
还有些细碎的“不满”一直积攒着。“这个行业视《劳动法》为一纸空文”的念头一旦产生,只会随着时间变得越来越强烈。长期的高强度加班、加班费、加班调休却闻所未闻;劳动报酬被拆解成基本工资和年终奖金……
“我一直不懂,同样是乙方,为何施工单位面对甲方却完全不像设计院那样唯唯诺诺。该要的钱,该放的假,施工方都会坚持到底。不给,那就法庭见。”直到离开这个行业,提起往日种种,这个看似安静的上海男生依旧愤愤不平。
2016年年中,沈哲驭从同济院离职,脱产备考司法考试。
回忆起那段时光,他表示的确是一段比较辛苦的日子,“光复习资料就有几千页,四张卷子的考题,涉及的法律条款无穷无尽,你需要找到规律,整理出一套逻辑,把这些都尽可能地记下来。”
在封闭式的环境里“闭关”复习了近三个月,每天除了上课就是看书和自习,但沈哲驭依然觉得这段时间的辛苦和设计院的加班比起来,“只是毛毛雨。”
通过司法考试并不代表就可以立即持证上岗,法律规定需要一年的实习期,虽然在律所签的是正式合同,但仍然属于实习律师。
“实习期的工资,大概只有我当时在设计院的一半。但过了实习期,转正后的工资会有明显提高,基本上已经赶上我在设计院的收入了。那个时候依旧是助理的身份,行业内不成文的规定是,转正后要留在该律所继续工作一年左右,之后才可以出来单干。”沈哲驭说,“到那个时候就是真正的多劳多得,很多人也是奔着这个阶段去的。”
03
只接与建筑行业相关的案子
正式成为律师后,沈哲驭看似转了行,却没能真正地离开这个行业。早前他所在的事务所是全国最好的建筑行业律师事务所,专门负责行业相关的案子。
“总体而言,施工单位的案子比设计单位的案子多。我接过很多施工单位的案子,为了讨要尾款和甲方对簿公堂。”沈哲驭说,“这又回到了我们之前讨论的问题,就是同样面对甲方,施工单位为何能比设计单位更强势?纵观许多大型设计院,也没有这个魄力,尾款要不到就算了。”
他认为原因可能有以下几点:
一是国家有专门保护农民工的法律。对于农民工问题,近几年的政府述职报告中都有提及,不管是解决“三农”问题,还是保护农民工合法权益,有国家在后面撑腰,维权更有底气;
二是农民工群体态度更加强势。有人为了要钱,直接把挖土机开进公司院子里。设计师则相反,大部分人都受过高等教育,在某些方面则会想要维持“体面”;
三是没有真切损害到既得利益者。农民工拿不到钱,不管是闹事还是撂挑子,罢工一天就是一天的损失,设计师拿不到钱,或许还会期盼一下年终奖,或者被一些堂而皇之的理由搪塞过去。
“这个行业的劳动者太缺乏法律意识,不懂得如何用法律武器捍卫自己的权利。之前行业上行的时候,这一问题被掩盖了,现在则到了爆发期。”沈哲驭总结道。
他要是体面,你就让他体面;他要是不体面,你就帮他体面。这是电影《让子弹飞》中的一句台词。沈哲驭深以为然。
在他看来,离开设计院成为律师后的这几年,却是他与行业联系更加紧密的几年。他从未如此细致和近距离地观察过这个行业,是是非非都被看在眼里。
有一个案子,甲方因不满设计,将室内设计师告上法庭索赔1000万。设计师第一时间没想着去找律师,而是找了个中间人去调解,却糊里糊涂地签了一份“过错声明”。
签完声明,设计师才意识到事情变得不可收拾。沈哲驭了解完案件的前因后果,气不打一处来。“甲方这样太欺负人了。有些合同,我看到都觉得签得太耻辱。这样的合同怎么签的下去?你连自己的权利都不了解,又从何维护?”
通过沈哲驭的努力,最终,赔偿金额由1000万减少至80万。“如果不是签了那个(过错声明),这80万都不用赔。”提起这个案子,沈哲驭依旧愤愤不平。
作为律师,他有自己的职业素养,客观理智、公平公正。但作为曾经的设计师,他难免会有强烈的代入感,会气愤,会为遭遇不公的设计师鸣不平。正是这一份强烈的情绪,成为他为每一个委托案件拼尽全力的驱动。
沈哲驭的想法和「计成」不谋而合。
“推动行业良性发展”是「计成」一直以来的目标,也是「计成」团队正在逐步推进的事情。但行业的进步从来不是靠少数人,而是千千万万的设计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