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远江滩》等三组文图(1979年)
84、辽远江滩
这件题作《辽远江滩》的小幅油画写生稿,其作画的理念,也就正同于上文所说。景物当然仍是选自蒲江江岸了。画的时候,特意将画面拉伸作扁窄的横长形式,以求得在这小小幅面上,也体现出相对辽阔的气势感。如画中所见,那远景已被朦胧化,一切皆在涵浑之中;而整个江流,由狭至宽贯穿其间,配之以岸滩的透视关系,得成一种舒旷的视觉效果。其他被纳入画面之物也并不多,不过是由近及远,依次以繁茂深沉的柏树林、浅亮而疏密相间的油菜花地,来衬托那坡岸上的两幢房儿而已。细心的读者或已能发现,其实这也就是曾经出现在我画中过的那疑是学校的屋舍(见本文第76篇)。这平平淡淡的县城郊江景色呵,你与画者本人这平平淡淡的身世,是多么的契合!而这年轻的画者,却又是那般的心高气盛,总想要在你这如此平凡的外表下,发掘出一份艺术上的不凡来,这也不知他是对是错。不过不管怎样吧,他依然这样踏实、执着——甚至真可以说是“锲而不舍”——地一步步朝前行进,永远为了自己心中的理想,为了自己既已来到了这世间,作为一个——人。
85、蒲江三月
面对这“蒲江三月”的景致,当年自己身居巴山小县的种种记忆,真可谓是浩瀚地扑向心头。这画本身,只是我于这1979年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在县城对岸半坡上所作的一幅平常的油画写生,不用多介绍了。它的那份淡然和煦的情味,相信观者们一眼就可以从画中感觉出来。但作为我个人来说,看见它,尤其是看着它远景中那层层叠叠的老旧房儿,则所有当时日常生活中的那些或平淡或浓烈的滋味,皆会异常明晰地回复到我的整个神经系统中,尽管已是时至今日,而依旧犹可借用“感同身受”这话来加以形容。前文已提到的我想在这年还去争取参加一次高考的事,真到报名之时,立刻便化作泡影了,且是幻灭得那般的彻底与毋庸置疑。事情本身也并不复杂:我找相关负责人,其将我一直支推到了本县文教局局长驾前(彼时彼地文、教不分家,其人权势可想而知),他一口便坚决地回绝了我。理由主要有二:其一,他们非常看重我,本县明明有那么些“十七年”(当时这话是特指文革前)国家培养出的美术院系毕业的大学生,但县里却独独让我在这当地的“最高学府”相关岗位上任职。其二,这回上方有着明文规定,报考者若系在职人员,必须经过当地所属部门领导的批准,一切得以大局为重。总而言之:本县的态度既明,所以不消说了,我这次的事,肯定,铁定,是不行的!——当时我真是再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了“组织”力量的强大,与个人的悲凉无助。不是么,象前次那般,他们都可以“打擦边球”,弄出毫不违犯政策的事来;何况这次,已是手握着“红头文件”而分外“理直气壮”,又岂是在“拿着鸡毛当令箭哩……如此这般,当下的事,事后,别的我都记不清了。我唯记得,自己口干,胸闷,脑中似塞满诸物却又象是空空如也,而且刚离开那儿时,脚下都有些晃晃悠悠的。但渐渐地,至少我的脚步是恢复了些力度与节奏,心中也能够想着一些事情。那时的整个社会环境,可不象后来那样,个人多少还可以作出一些别的生存选择。而在当时,眼前,这最最现实的情况下,我该怎么办呢?——是啊,我可真该是得怎么办呢?于是这个问题开始固执地困扰着我。而今天,眼看着这幅小小的油画风景,虽然这景色并非是我怀着当时那种困惑画出来的,但我看见它,则真的又是一下子便忆起与感觉到了那年月的这种心境。这儿借着谈论这画,我也就将当时的情况大致道出,以使从那个时代过来的人,可以忆想起那时的基本状态;而所有后生晚辈,也可粗略地了解到当时的情形,从而或者亦能得以体会:今日之境况,虽距理想尚远,但毕竟还是进步多多……不知我象这样说,读者诸君,是否觉得还算是相对比较客观。
86、江原麦风
好在我这人向来是受惯了挫折的,决不会因为又受了什么新的挫折便一蹶不振,甚至于恰恰相反,这新的挫折,有时或许还将激发出自己某种新的斗志——当那挫折所引发的创痛逾时即自行消止起。这时的我,便又是这样。报考遭阻之后,几乎连一周都没有间断,我仍在星期天,又提着我的画箱,独自出现在县城近郊那初夏的蒲江江原上,辛劳、享受且是爽朗地潇洒着。当然,心底也还是隐隐地有着一点儿感觉,但那已不是明显的痛,倒象是觉着那儿毕竟有着一个正在愈合的伤疤而已。这儿出示的这幅画,应该说,就是那个阶段的作品。不过,我记得更为清楚的,则是当时别的一个小小的插曲。画这画的时候,有几个本在江滩上玩耍的小孩,被其吸引,围拢来看。象这种情况,一向也都是有的,不足为奇。但那天可恼的是:这小儿些特好动,一边观看,一边仍是不时又你一下、我一下地疯打。我正埋头画自己的,突然,一撮沙子撒落在我的画面上,原来这竟是那小子中的一个,与同伴疯玩时,用手里的细竹梢儿,挑起来的。不消说,这事情是明摆着:未干的油画画面,稀稀糊糊,如何容得沙粒撒在上面!于是我勃然大怒,想要揍人。可是既经见那小孩吓得个脸青面黑的,且是不断地向我认错道歉,所以我终于忍住火气,只是在口中训了那惹祸的小子几句,便兀自尽可能地处理好了这受损的画面。现在都还可以见到,在这画面右侧的天空,依稀有着一点儿沙子的痕迹。咳,其实照如今的我看来,这也正所谓生活的痕迹呀!而且,看了它,我明明白白地有着这么一种感觉:我这一生,确实与那大巴山区,有着不解之缘,不管是与那儿的自然风物,还是与那儿的人和事。真的,也不知读者诸君看了这痕迹,并听了我的叙述,是否亦认同我的这种说法。
关于我那个阶段别的情形,自己将在此后的一两篇文字内,再行提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