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探社会关系的机械化及其原动力
看看我们周围:我们赖以生存和生活的每一种手段,无论是你现在盯着看的手机或电脑,还是你所处的这栋大楼,抑或你现在所穿着的衣服,哪一样不是人所创造出来的?对于这些器物,你能叫出它们的制作者们的名字吗?或者这些制作者们所归属的各个生产商的名称?这些不同部件的生产商们用什么样的方式进行沟通、协调,进而完成这个器物,并通过什么样的渠道展现在你眼前,你知道吗?
你肯定不知道。对你而言,“那”不过是个器物;在这之前,“那”只是个你所中意的商品或公共品;再在这之前,“那”它什么都不是。放心,这是我们当今社会生活的常态:这种情形对我而言也不例外。然而,我们通过经济学理论总是能够知道,这些器物总是通过人际合作而得以生产出来,并通过一定的交易过程而得以被我们享用。至于这些器物背后所蕴含的市场的秩序、以及支撑起这种秩序的人与人的合作与争执,作为消费者的我们并不需要关心,实际上也不可能有精力去关心这种琐碎的事。于是,当我们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个事实时,我们就把当前这个社会生活的状态,理解为所谓“无形之手”的结果。这个比喻其实非常形象,它能给人带来一种“就在那儿但抓不着”的感觉,因而生动反映了(市场经济的)社会生活对人的影响。
“无形之手”当然不是突然诞生的,它是有形的人所构建的一种社会形态;一般我们称这种形态为“市场经济”,但这并不意味着任何一种被称为“市场经济”的社会形态必然同构。事实上,“无形之手”会随着各社会成员的欲求的变化而发生变化——这种变化当然是由有形的人所推动的——然而在各成员看来,谁推动的无关紧要,紧要的是这个被归类于“无形之手”的什么东西变化了。比如A餐馆改变了菜单上的一道菜品;对于这个事情,消费者根本不需要理解A餐馆的经营者和员工发生了什么变化,或者它的上游企业发生了什么变化——尽管原子式个人主义一定要把这种变化归结到某个个体的头上才肯罢休,但现实中的消费者才不管那么多。消费者只要知道“A餐馆改变了菜单上的一道菜品”,这就足够了。
于是,在各成员看来,真实存在的、人的错综复杂的社会关系,就像海洋中所漂浮的冰山那海面以下的部分;而海面以上的部分,就是我们经常接触的种种品牌和符号,它们构成了我们日常交际的最主要的媒介。至于让这个“冰山”能够漂浮和漂流的能量,我们就称呼它为“无形之手”。当然,冠名“无形之手”的做法本身,并不能真正回答我们社会生活是如何维系的。
随着人际合作的扩展,无疑“无形之手”也会随之扩展。各社会成员委身于“无形之手”来实现自己的需求;相应的,具象的、在场的人际交互就会显得越来越次要。比如,当人们越来越依赖于互联网软件来打车时,人们就越是会感觉亲自喊出租车并和司机商议价格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再如,当有地图软件能够帮助人们在陌生城市旅行时,边看路牌边问路人的做法就显得有些愚蠢了,除非地图本身有所欠缺。以上所描绘的情景正是我们社会生活的常态:我们的社会关系逐渐脱离具象、在场的人际交互,而与那种被称为“无形之手”的抽象形态紧密联系。于是,我们的社会关系就走向了“机械化”:就像给Python输入1+1能立即返回一个输出2一样,“机械化”的社会关系能够立即、直接地给予我们期望的结果,只要我们按照某种条件来进行操作;我们不需要投入任何额外的关心,也不能指望获得预期以外的任何结果。我们称呼这种状态为“享受便利”。
本文不打算为这种“机械化”下任何价值判断,但是会指出:社会的维系必须有赖于对社会关系的适度的机械化。这种“机械化”的社会关系通常被称为“制度”。显然,“制度”也非从天而降,它也是由有形的人所构建的。这涉及到我们关于产权的认识。
要让社会关系像机械一样发挥作用,我们必须清楚知道什么样的条件能够带来什么样的结果,并让这种关系保持恒定。当然,从经济学和社会学理论中,我们能够知道社会关系永远处于变化之中;但是为了实现运作,这种关系不能变化太快。比如,如果法律的内容朝令夕改,那么民间将不再会信任官府提供的法律保障。
然而,这绝不意味着构成社会的每一种社会关系都必须像机械一样运作,事实上也不可能做到这一点。如果我们考察使社会关系得以机械化的原动力,我们可以发现,这乃是社会成员为了让自己的某种欲求能长期稳定地得到满足、而构建出的一种社群,这种“社群”可以被称为企业,或公益组织,或政党,也可以是其它。这种构建的动力,恰恰是非机械的,也没法被机械化:它是人应对不确定性的一种尝试,并且也是理性审视投入和收益之后的产物。这种产物,显然会随时间和环境的变化而变化,甚至也可以“朝令夕改”;但我们并不会认为这有任何问题。当然,这也构成了我们社会生活的常态。
由此我们可以看到社会关系的两重性:一方面,它能够像机械一样运作,通过给定的方式而获得预料的结果,使用者不需要额外的关心、也不能指望更多;另一方面,它是人运用理性来面对不确定性的一种举措,这种举措只是一种临场表现,使用者不能指望它像机械一样永恒地发挥相同作用。社会的进步有赖于机械化的社会关系不断地被创造出来;而这种“创造”的原动力,就是人积极地用理性来面对不确定性。不仅如此,对社会关系的创造离不开业已机械化的社会关系结构,而后者也扮演了对前者进行约束和指引的角色。我们可以说:这两者构成了循环。但这种循环不是独自存在的。没有人的认可和参与,这种循环是无法生成、维系或变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