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达

徐东,祖籍山东郓城,现定居深圳。曾就读于陕西师范大学,深圳大学作家研究生班,鲁迅文学院第27届作家编辑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深圳市宝安区作家协会副主席。

文学作品散见《诗刊》《中国作家》《作家》《大家》《山花》《清明》《青年文学》《时代文学》《文艺报》等报刊,有作品被《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小说月报》《长江文艺·好小说》《散文选刊》《微型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等选用,多次入选年选。

出版有小说集《欧珠的远方》《藏·世界》《大地上通过的火车》《新生活》《想象的西藏》,出版和发表长篇小说《变虎记》《单身》《我们》《欢乐颂》《旧爱与回忆》等。

曾获新浪第三届博客大赛最佳短篇奖,深圳青年文学奖,东亚文都小说奖,林语堂小说奖,广东省鲁迅文学奖等。




诗歌

我阅读着别人的陈词滥调,觉得有些优秀诗人也不过是在写作的过程中自我陶醉。

我想象着如果神仙也会作诗,究竟能写出什么样的句子。

我想要写诗时是不想继续孤独,要去爱着什么的时候。那时我急切地想要表达,而我知道,我所要爱着的都令人失望——我得慢下来仔细分析为什么会有那种失望的情绪。

我想诗歌解决不了什么问题,诗人并不像医生可以免除病人的痛苦。诗人甚至会加重爱诗的人的病情。诗歌并不是接近上帝,而是接近魔鬼。真正的好诗人是个例外,但他们是极少数。

我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想法是有道理的。我愿意相信人人都可以写诗,爱诗,成为诗人。我愿意相信诗歌可以使人更加纯粹一些。不爱诗的人,不知道诗为何物的人是无法被拯救的。

上帝是通过人来拯救人,我想是这样的。

诗人是通过诗歌来使人纯粹,我想是这样的。

人的纯粹与众人的存在是一对难以调和的矛盾。纯粹的人的一生是要忍受更多的痛苦与忧愁,这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种不公。

诗人追求名,这终是一种虚妄。

诗人不追求诗,会更加无所适从。

朋友

我约了朋友来喝酒,朋友此时正走在路上,我写下这篇短文。

我不知道见面后会聊些什么,通常情况下会聊一聊诗歌。

我们还会聊一些读过的书,一些社会现象,聊聊我们最近的想法和感受。

我们经常见面,每个周不见似乎觉得就少了一些什么。事实上我们都喜欢独处。

我们都克制着见对方的想法,因为见面也是浪费时间。

我们人到中年,觉得时间越来越宝贵,但我们克制不住自己。

有时候我们会到公园里走一走。仿佛我们的一生,有一段时间就是那样渡过。

我们在一起走的时候也意识到了,我们正在渐渐变老。

有时候我们对老人报有好感,如同对孩子一样。因为我们经历了过去,还要走向未来,而有些老人走在我们的前面,正活着我们将来的样子。

我的身边有几位这样的朋友,我是幸福的。

我想把这样的幸福感赠给每个人。

地狱

萨特在短篇《禁闭》里说:他人即地狱。

我设想过有一天拿枪对准敌人时能不能扣动板机。

肖洛霍夫在《静静的顿河》里描写葛利高里第一次对人开枪时的感受,当时我在想,一个人就该打死另一个人吗?为什么要去杀人呢?一个国家为什么要侵犯另一个国家呢?一个政党为什么要消灭另一个政党呢?人为什么非得要争个你死我活呢?人是否生活在一种“魔鬼”设下的骗局或迷宫中呢?

古往今来不知有多人死于战争,死于他人之手。

有些人面对面的厮杀并无仇怨。

有些人根本没有看清对手,不了解对方为什么谋害自己就一命呜呼了。

一个人的死背后都有一个家庭,一个族群,对于与之无关联的人来说,他的死无关重要,而对于他的亲人来说,他的死非同小可,如同天塌地陷。

人如果真能做到爱别人如爱自己,又怎么能忍心杀死别人呢?

托尔斯泰在《生活之路》这部哲学随笔中说:众人有同一个灵魂。

我确信,这几乎便是真理了。

人的有限性在于他认识不到,且不愿承认所有的人有一个共同的大的灵魂,而这大大地影响了人们获得真正的幸福和快乐。

卡夫卡的一个短篇,叫《法的门前》,说的是一个人一生都没有迈过那道有人守着的“门”,这等于是说,他到要死的时候才明白什么叫“真理”。

真理绝不是不择手段地追求权力与金钱,不是不讲规则没有道德底限地损人利己,不是宁可我负天下人,不让天下人负我。但人有着自身的局限性,人的智识与他的命运正如他的理想和现实形成了要命的滞差,形成了悖反关系——在宏大的人类生存与发展的困境面前。个人变得脆弱渺小和无助,也正因为此,人妥协了,甚至变坏了。

海明威有句名言说得好:你可以打败我,但不可能战胜我。

问题是,谁甘心情愿被别人比下去,被别人打败?

阿Q的精神胜利法或多或少地存在于每个人的身上,谁成为了赵老太爷大约也都会有意无意间有了架子。

小说,或者一切艺术作品,所要批判的也正是这种人的局限性。

科学技术以及经济的发展解决不了人的贪欲,政党与军队也都是由形形色色有问题的人来组成的,因此人最重要的还是要学习,提高自己的修养,要相互尊敬,相互友爱。

否则,那些人便是有意无意间制造人间地狱的人。

空虚

如果你知道什么可以恒久长存,并去持之以恒地追求它,你就有可能成为艺术家。

艺术家认为,人们强调个体的重要性时,不能忘记一棵树,一只小动物对于我们也同样重要。否则我们的强调并无意义。

艺术家们强调自我,实际上他是在强调自我之外的,人类的另一些可能性的存在。他们必须从自我出发。

艺术家试图从大自然中汲取营养,以饲养他想见的,感受到的人们的精神怪兽,希望能感化并改变它们,使人间变成天堂。

——这个思路大体是对的,因为人性中需要注入更多的自然因素。

严格说来人仅仅是一种有智慧的工具,彼此操纵着一起去远方。

远方有天堂,有地狱,或者是若有若无的另一种存在。

人并没有真正的创造,常常是以为创造了什么。

创造一切的并不是人,人不过是参与了创造——当人们认识到这一点之后才能有所敬畏。

艺术家认为,人所追求的,不是物质的,而是精神的,只是人们误以为是在追求物质的东西,而这种盲目造成了人们远离精神的内核。

这种误解,使人活得越发空虚。

感人

被感动是件幸运而幸福的事,仿佛那位作家的作品有了生命,那作品的生命植入了你的生命,使你纯粹,使你有了力量,使你更加真诚有爱,使你更加坚定幸福。

有时你留下被感动的泪水,那泪水洗去你内心的,你灵魂深处的尘埃,使你洁净,使你明亮。你可以远远地看着在别处的自己,别处有无数个自己在向你汇聚,而你就是全世界,全人类。那时,你几乎在没有差别心地在爱着一切人,一切美好的事物。甚至那些不够美好的事物,你也能够理解和包容。这种感受是多么好啊。

不一定好作品就非得感动人,但感动人的作品往往是好作品。感人的作品有时是假的,但这种作品最终会被人识破,变成不值一提的坏作品。

感人的必然是宣扬真善美爱战胜了假恶丑恨的作品。然而我们能否从假恶丑恨之中发现真善美爱的东西呢?这是完全有可能的,这体现出一个作家的审美深度,思想高度,情感浓度。

我渴望感动我的作家和作品。

我为自己的作品曾经感动过别人而觉得我的写作有意义。

我为自己有意义的写作而快乐,甚至有着一种幸福的感受。

在人情淡薄冷漠的人世间,我们需要感动别人,也需要别人感动我们。

感动,使我们的生命之树常青。

成功

不能持续坐得太久,太久了腰会不舒服,还有可能得腰椎病。

懂得适当锻炼,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使身心健康自如,这可以为你的写作铺平道路。明白并做到这一点,你离成功就近了一步。

闲散的心思和事情不可以多,多了没办法坐下来,静下来写作。写作是件孤独的,清贫的事。要喜欢上孤独,喜欢上简单生活,明白这一点,你离成功又近了一步。

你要保持自己的善与爱的能力,同时又要对自己狠一些,不要给自己的懒惰找理由和借口,明白并做到这一点,你离成功又近了一步。

不仅要用功学习,不断地寻求你所需要的知识,重要的是要善于学习,学人之长,补己之短,取长补短,如果你做到这样,你离成功又近了一步。

如果你人到中年后还能拥有激情,保持着一些天真和好奇,那么我要祝贺你,你几乎必然能能获得成功。

有些人确实有天才,如果你自觉没有天才的话,只能不断地学习,思考,反省,实践,这样你有一天也许会发现,原来你也会被别人称为天才。

你为什么要去获得成功呢?

你真的明白了,这是你成功的关键。

显然

显然,最不现实的人也生活在无处不在的现实之中。

显然,虚构的文学作品也来自于对现实的想象与描述。

显然,文学作品主要的功能不是改造社会结构和人们的生活方式,重要的是使人相信人要过一种有灵魂的生活,使人相信现实和传统之外还应有另一些可能。

显然,种种现实使人很难投入地去过灵魂生活。

显然,在作家的想象中每个人的前程都令人堪忧。

显然,作家穿越叙述的丛林,到达他的精神城堡。

失去

对于要获得大的成功的作家来说,他不能太把发表太当一回事。

发表如同把自己交给读者评判,他怎能忍受读者说自己写得不好,写得一般呢?

他惟一要做的是写出想要写的佳作,把作品一改再改,不留遗憾。

早就明白这个道理,可我还是急于把刚写好的作品交给编辑,想早些发表,与读者见面,得到一些并不太多的稿费。

我本来该是一个相当优秀的,名满天下的作家,可现在不过勉强称得上还算是一位作家。

我失去了一些读者对我的信任,后悔极了,接下来只能竭力弥补。

人的素养可不是一下就能提高的,我明白这需要过程。

明白不如做到。

闲着

我虚构过一篇小说,说有个人什么都不想做,就爱蹲在墙根下晒着太阳想事儿。

这个人的原型就是我,我骨子里就是个爱想事,不愿做事的人。

在生活中的我和我骨子里的那个我,不是同一个人。

我很过分地在忙着与写作有关的事,经常连周末也不给自己,想让我闲上一天去陪着家人,那跟要了命一般。

与朋友,主要是文友在一起是另一回事,那样我们可以聊天,那终是对创作有意义的事。

也有什么事都做不了,也不想做的时候,甚至连想事都觉得累的时候,那样的我是在闲着。我喝着茶,抽着烟,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用手摸着胸口,感受心跳。

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有那样的时候。

那样的时候在闲着,闲得我觉得人生没有什么意义。

我还没有学会闲着,让自己多享受些写作之外的乐趣。

现在我明白了,闲着如同绘画中的留白,非常有必要。

冒犯

有些话想说,不说不快,可是说即意味着爱,即意味着冒犯。

对谁的冒犯?

无形中对每个人的冒犯。

不说终是好的,可时代生活中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人的衣食住行,无处不在的经济生活,正在抱团的,集体的,无声的——在我的感受中又是那样的鲜明着,大喊着,嚎叫着,疯狂地在说着,在试图影响每一个人,让他投降,归到众人的阵营中,成为魔鬼的小鬼,变成破坏者,毁坏者。

作家不断地向读者说话,说话意味着冒犯,可也意味着爱。

人们相互冒犯,无形中也在相互爱着。

人都需要爱与冒犯。

克制

你克制着去与一个人交谈,去参加一次宴会,去邂逅一位美人,去写一篇可有可无的文章。

你把自己捆绑在椅子上。

与房间交谈,咬着空气,亲吻着镜子与自己相爱,阅读着自己的作品。

克制成就你,使你免于庸俗。

你用漫长的时间,寂寞的心灵注入孤独,孤独的魔鬼坐视你的强大,掉头而去。

真实

意识到无法说出真正的想法时,我无法再把写作进行下去。

一个人内心的想法,或与许多人的想法是相似的,说出来的却会成为众人反对的证据。人有时并不敢说自己真正想说的,于是人与人之间的话语造成了误解与猜测。

很多人无力抗拒现实,于是背判了自己。

高更、梵高、卡夫卡,这许多未婚的,早逝的大师,他们是属于自己的。他们拥有一种力量,是爱自己的力量,爱之中意还包含着对美的感受,对生命真实的尊重。

他们死后,许多艺术家死后才被人们渐渐认识,同时他们发现了渴望已久的,生命的真实。

不是每个人都配得上真实。

有时我会想起那些离我很远,甚至与我无关的石头、树林、河流、村庄,却想不起一个可以想起的人——在那样的时候,是孤独的。

孤独时不忍心睡去,就像那样睡去是在消失,无法醒来。

我留恋这人世,我想要通过一生去爱更多的事物,去创造些什么,去证明我的存在。有时我又对生又有着莫明的厌烦,因为会感到生命的时空被层层划分、隔开,于是我成了面包店陈列的点心,一块一块的被莫名的嘴巴吃掉,而不再有我。

渴望爱,渴望付出,渴望获得,而爱仿佛总在别处。如何否定精神的虚无,紧紧握住早已握住的现实?

我渴望的一切有何意义?

一切都是陌生的,终会陌生。

有时我并不需要任何人的理解——因为有时我并不想理解任何一个人——仿佛谁都那么无辜,在被动地生活着。

有时我看到自己在不远处张望着我,像是从更远处走来,却无法再靠近。

我试图用写作去接近千千万万个我,接近他们——我愿意向远处的我靠近,我与我相互对视,彼此怜悯,彼此原谅,彼此相爱,却又相互轻声责备,显得亲切而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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