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关于艺术，关于生活（组章）

心灵

人们说要用心记住，大约不是记在心里，是记在脑子里。人们说要好好想一想，虽说是用脑子想，实际上是心下达了指令。人的心灵开了窍，有了情感和智慧，人类的世界变得丰富多彩起来，也可以说越来越复杂起来了。人又是渴望简单的，问题是人在复杂的人际关系中，在纷繁多变的现代生活中，在加速度发展的时代中，要想做个简单的人这相当不简单。一个人是不是善良，你看到对方的时候会有感觉。有些人你不好意思和他对视，是怕把别人看穿，担心别人不再纯粹的，充满自私的心会不自在。有时我也会逃避别人的目光，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纯粹了，或者别人对自己的真诚或热情难以回报。真正有创造力的人不仅是脑子好使的，还是有用心在工作和生活着的人，是有着纯粹心灵的人。

闲着

 

我虚构过一篇小说，说有个人什么都不想做，就爱蹲在墙根下晒着太阳想事儿。这个人的原型就是我，我骨子里就是个爱想事，不愿做事的人。在生活中的我和我骨子里的那个我并不是同一个人。我很过分地在忙着与写作有关的事，经常连周末也不给自己，想让我闲上一天去陪着家人那跟要了命一般。与朋友，主要是文友在一起是另一回事，那样我们可以聊天，那终是对创作有意义的事。也有什么事都做不了，也不想做的时候，甚至连想事都觉得累的时候，那样的我是在闲着。我喝着茶，抽着烟，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用手摸着胸口，感受心跳。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有那样的时候。那样的时候在闲着，闲得我觉得人生没有什么意义。我还没有学会闲着，让自己多享受些写作之外的乐趣。现在我明白了，闲着如同绘画中的留白，非常有必要。要学会闲着，给自己过满的人生留些空白。

自在

 

你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比较自在，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会不自在。人都喜欢自在，不喜欢不自在。这等于是我在说废话，说废话有时也挺自在。总说些所谓有意义的话，对别人有用的话，别人听了也会不自在。别人不自在的时候自己会自在吗？除非别人装着很自在，但装着和你相处自在的人你也会有感觉，终会觉得不自在。想获得自在，心里得有自在。心里有自在，脸上的表情是自然的，眼睛里的光是柔和的，你的一举一动恰到好处，会令人舒服得如沐春风。每个使自己自在也使别人自在的人都是一股春风，吹得人间百花盛开，鸟语花香。问题是人怎么想才能活得自在呢？每个人的心里都会有自己的答案。有位朋友就说了，想让自己和别人都自在就别装着，也别端着。朋友说得非常在理。

压力

 

对于一个写作的人来说，看到身边的人，同年代的人不断发表，有作品被选刊选用，进入年选，被改编成影视作品，获得文学奖项，我祝福他们，无形中会感到有种压力。这种压力来自外界的评价和眼光，也来自对自我的怀疑，难道真的就不如别人吗？会有不少人有这样的感受。有这样的感受也正常，但最好不必有这样的比较。作家要对自己有信心。做到这一点可不是想一想就成的事儿，这需要积极生活，广泛而有重点地阅读，坐得了冷板凳，忍受得住寂寞，处理好工作生活与写作之间的关系，调整好精神状态，要有激情、有耐心、持续地去写。做到这些，任何作家都会获得成就，他的成就反过来会为成别人的压力。压力也是动力，通常人都那么说，事实上写作者不必有压力，那样很容易使他成为一个平庸的作家。我在想，如何活得没有压力呢？答案是，走自己的路，放下比较。

重来

 

假如人生可以重来，你愿不愿意呢？看到穿着校服的，脸上洋溢着青春光泽的中学生，我想到的是他们要认真听课做作业，要经历这样那样的考试，有些不喜欢的课也得硬着头皮听，有了喜欢的女生也不敢表白，我是不愿意再回到学校了，回到学校也做不了好学生。看到在马路边等公交车的，或者是挤在地铁里的年轻人时，我想到的是他们要工作赚钱，要恋爱结婚，但要想在城市中买套房子的话这太难了，幸好我早些年趁房价不是太高的时候买了房子，放到现在我不大可能买得起了。看到一些忙忙碌碌的中年人，如今我和他们一样到了上有老下有小的时候，我们不再年轻，精神与体力大不如以前，有时还得戴着面具，应付着各种应酬，强颜欢笑，这样的中年我也只愿经历一次。有时想，如果时光过得再快一些就好了，最好一下子变成了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看到一些在公园里闲坐的老人，我想到的却是他们要面对着衰老的现实，甚至要承受着身体的病痛，想一想心里也弥漫着一些悲哀。我不愿意再重新经历一次人生。我想依心而活，活着想要的样子。人生不可能重来，只能通过文学作品不断地回到过去，重新审视自己和世界。

 

 

内敛

 

我不是个特别内敛的人。内敛的人显得很有修养，我认为他们适合做官，做大事，受人欢迎。我也想过内敛一些。年轻的时候我是个比较真诚的人，对别人有什么看法和想法，总爱不加掩饰地说出来，这样很容易得罪人，让人留下不好的印象，自然也谈不上有多么好的人缘关系。我比较理想主义，平时说的话显得高大尚，显得冠冕堂皇，不接地气，这样的我在别人眼里不是内敛的。以前我还有自己不知，或者不愿意承认的虚荣心，把自己挺当一回事儿，别人稍稍对我表示不满，我都想好好给别人谈一番，以期待改变别人对我的看法，让别人对我多一些理解和尊重。现在想来，简直可笑。这两年我才有了些变化，稍稍变得内敛了一点。我对自己的变化时常感到不满，我活得有些不是自己了。尽管如此，我还是认为内敛一些是好的，这样显得成熟些，朋友也会多些，在城市中生存与发展，相对也就更加容易些。现在轮到我对不内敛的年轻人感到厌烦了，我觉得他们不懂事，缺少礼貌，不自知，没前途。他们不就是曾经的我吗？

不适

 

最习惯的是一个人待着。我大部分的时光消耗在工作室里，看书写作，或没边没沿地想些事儿。我有过辞职后将近四年时间的自由写作时间，写了不少，但也并没有多少满意的作品。写作收入满足不了生活的开支，后来不得已只好又重新回去工作。那是收入不错，自己也算喜欢的工作，但最初的两个周我的情绪却非常低落，因为除了写作和阅读，我不喜欢任何工作。重新出来工作之后我才发现，过去我也不曾喜欢工作。工作只不过是一种生存的需要，一种权益之计。我前前后后换过不少工作，报社，杂志社，出版社的，除此之外还在作家协会，大学校园工作过。我一直把写作当成我的工作，当成我乐意做的事业，而且我的写作对我提出种种条件，要求我心无旁鹜。问题是我没有成为专业作家，能领到一分可以保障我生活，使我能写下去的薪水。我也没能成为畅销书作家，靠写作就可以成为一个小富豪。现在我得克服重新出来工作的不适感，做好本职工作，尽量调整好状态写下去，写到我可以专心写作，再也不需要去做别的。有朋友开玩笑说，我认识很多大老板，要不介绍你和他们认识，让他们养着你写作如何？我摇摇头说，不想。

自由

想法的改变，说明了自己的改变。在很多朋友眼里，我是自由的，为了写作可以放弃工作，而不会过多地考虑生活会不会受到影响。我是自由的，我的小说中有不少人物都有我的影子，也是追求爱与自由的。我常会想到裴多菲的那首著名的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以前认为那就是人生真理，现在却常想，人为了自由真的可以把生命和爱情都抛弃吗？结论是，那不过是一种理想主义者的宣言，夸张的说法。通常情况下，人为了拥有生活中有必要获得的东西，为了一次吃吃喝喝，胡吹乱说的聚会，都可以放弃自己的自由时间。他被不喜欢却又不想失去的人，有可能相互利用的人，被有机会做，做了能获得好处，自己却并不乐意做的事所绑架。我也曾被现实的一些利益，被一些也可以称之为庸俗的人际关系所绑架，且大有越陷越深之嫌。我曾后悔结婚，结了婚又要了孩子。我清醒地认识到被绑架了，不自由了，我在为了获得什么，想要获得什么而放弃了对文学的执著，而惟有乐于孤独与清贫，才能获得更多的自由，那种自由对于创作有益。都市中的人通常都会这么认为，有了足够多的钱就有了自由。有很多人把事业做大了，有了更多的钱，可也更忙了。只有极少数的人放下事业，去过那种游山玩水的神仙日子。即便是过上那种有钱又有闲的好日子，又有多大的意义呢？在我看来自由的要义在于过着想要创造，而有所创造的人生。

 

 

 

胆量

 

小时候我的胆子很小，晚上去邻居家听人讲了个鬼故事，吓得不敢回家。硬着头皮回家的路上，有点风吹草动，觉得四处是鬼，身上会起一层鸡皮疙瘩。读小学的时候晚上要去学校上晚自习，知道路边有坟地，经过的时候生怕遇着鬼，走路时脚步不敢放重，可脚步越轻，心里越害怕，因此走着走着，忍不住朝着学校的方向飞跑起来。十一二岁的时候我做了个至今记得非常清楚的恶梦，我梦见一个硕大的光头，像鬼。惊叫一声醒来，出了一身冷汗。父亲大声说着什么，拿着苕帚在房间四处乱打。我爱读书，书上说世上并没有什么鬼，不过是人心里想出来的吓唬自己的。我信了书，但走夜路的时候仍然会害怕。母亲对我不满地说，你胆子那么小，将来有什么出息？为了锻炼自己的胆量，我曾大着胆子在夜晚一个人去过坟地，在路上对着坟唱《敢问路在何方》，《少年壮志不言愁》。我去西藏当兵时，深夜中一个人站岗，已经不怎么再怕什么了。人到中年的我，现在不知道还在怕着什么，总还会有怕的，这可能已不再是胆量大小的事了。

杀生

记忆中我从未刻意杀死过什么动物。我本能地拒绝杀死一只鸡、一尾鱼，那怕是一只令我讨厌的老鼠，或者是一条使我有些害怕的蛇。我有意拍死过许多蚊子，踩死过许多只蟑螂，可也并不认为它们就该死，而是觉得它们不该出现，干扰了我的生活，影响了我的心情。我总以为自己算得上是个心里有善良的人，可我也吃肉，并不阻止别人杀生，且乐于享用别人杀生的成果，我的善良是不是也该打个问号呢？我对那些食素的人心生敬意。看到防卫杀人的消息，我也会想，如果自己或家人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胁，我是不是可以把别人杀死呢？答案是肯定的，可以。我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为吃过的那些动物感到自己是个无法逃脱罪名的人。

 

 

圆滑

 

说起一些圆滑世故的人，我们嗤之以鼻，面露鄙薄之色。说不定在别人的眼里，我们也被看成那种人。以前我算不上圆滑世故，这么回想过去时会不好意思，因为无论如何我也懂得了些圆滑，无形中也变得世故了。这种变化源于不想吃亏。吃亏人常在，吃亏是福，但人不想总是吃亏。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加，我渐渐现实起来，也放下了一些自我，学会了赞美别人，学会了为了获得而适当给别人一些好处。我不喜欢那样变化的自己，也没有强大到可以在社会上卓然独立。人们通常都是在敬奉着上帝，却在私下里与魔鬼合作。人们追求着真理，却活在荒谬之中。这是人的自知，也是人的不自知。这是人的无奈，也是人的自轻自贱。正直纯粹的人有福了，他们在心中打坐，心里有个天堂。

底线

 

你会说起别人的不是，不好，那是你对别人的认识和感受，无可厚非。你会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心，无端地造别人的谣，说别人的坏话，希望别人不好吗？如果你会，等于是放弃了做人的底线。这样的人是有的，这样的人心怀鬼胎，在利用别人而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要远离这样没有做人底线的人。这样的人变成了小人，变成了缺少良知的无耻之徒。他们可不可以用那种没有底线方式，对待同样没有底线的人？通常，正因为此，有些人会认为自己坏得有理，且不认为自己是小人。

中庸

有时我也想要变坏点儿，觉得那样活得真实些，快乐些。有时我也在想，得感谢那些基本上对别人有益而无害的好人，他们尽可能克制了自己的七情六欲，为人善良正直，纯粹美好，不做坏事。为了感谢他们，我想使他们变坏一点儿，不然他们那样平淡的一生有多大意趣呢？我通过写作想使好人变得坏一点儿，坏人变得好一点儿，最好他们能相互理解和包容，这世界才会有向好的发展可能。我想，中庸之道或许才是着眼于未来的王道。在这一点上西方人应向中国人学习。可越来越我的中国人偏离了中庸之道，他们一定有理由，理由应是：时代发生了变化，人也要随之变化。时代总是变来变去，人心随着时代浮动，人还算是有智慧的人吗？

立场

我是个有看法，但不愿意有立场的人。有立场的人会站队，我认为人不该选择站队，站队就意味着加入了某一种力量，会使另一方受到不公正的损害。不站队等于是不直接参与有形无形的战争，从个人发展上来说，在功利化的社会中是没有什么前途的，但我还是不愿意选择站队。我是个有看法，但不愿意有立场的人。我为什么会是这样？因为我把自己想象成老实得有些无能的、有些弱势的那伙儿人的良心。

作家

并不是说我加入了中国作家协会就成为了作家，也并不是说发表和出版使我成为了作家。而是我创作出的作品使我成为了作家。工人的本质是生产出了作品，农民的本质是种出了庄稼，作家的本质应是写出了作品。别人承不承认本来没有什么重要的，可人为什么要外界的承认呢？任何身份都使人失去自然的本性，成就他的同时也在毁掉他。我无法回避我已经是个作家的事实了，这个身份使我感到沉重。为此我开始学习绘画和收藏，但我再也不想被人称为什么家了。那不重要。

自我

 

活得自我的女人，作家中萧红是，张爱玲是，国外的作家中尤瑟纳尔是，拉格洛夫是，波伏娃也是。我喜欢并敬爱她们，却不会选她们当老婆，自知配不上，很难有好结果。过于自我的过于孤独，不太适合与别人在一起生活。自我的男作家和艺术家，如卡夫卡、萨特、梵高等人，也未必能和那些自我的女人生活到一块儿。我身边真正活得自我的人不多，相对自我的是几位还单身的朋友，他们都很优秀，车子房子都不缺少，名声地位也算可以，我希望他们有家庭的幸福和快乐，可又知道有了家庭的他们很难保持和享受更多一些的自我了。一个认识不到什么是自我的作家没有前途，一个过于强调自我的作家很可能自欺欺人，同样没有前途。一味地强调自我没有多大用处，要身体力行活出自我来才算数。一个人要想真正认识自我，活得自我，几乎等于是能回答这样的问题：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多少哲学家回答不了的哲学命题，谁又好意思说自己有了答案？真正自我的人大约可以从地面上能飞到天上去。不过人有相对的对自我的认识，使他有可能活得类似于圣贤先哲和神仙。

冒犯

有些话想说，不说不快，可是说即意味着爱，即意味着冒犯。对谁的冒犯？无形中对每个人的冒犯。不说终是好的，可时代生活中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人的衣食住行，无处不在的经济生活，正在抱团的，集体的，无声的——在我的感受中又是那样的鲜明着，大喊着，嚎叫着，疯狂地在说着，在试图影响每一个人，让他投降，归到众人的阵营中，成为魔鬼的小鬼，变成破坏者，毁坏者。作家不断地向读者说话，说话意味着冒犯，可也意味着爱。人们相互冒犯，无形中也在相互爱着。人都需要爱与冒犯。

认同

认同一个人同时也暴露了你对那个人的态度。有人会害怕，于是不会轻易去认同谁。可人又需要认同感来建立起对他人、对世界的信心。不然你看不到别人的态度，渐渐自己也对这个世界失去了看法。不去认同别人的人往往已经变得世故和势利，他们会少受到害伤，却也没有真心朋友，甚至没有真正在活着。向别人说起你的好的人，如果没有功利目的，那样的人可以成为朋友。他们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证明，他认同你，你们应是朋友，你们也会有更多看不见的朋友。他是一片好意，他甚至是孤独的。很多热爱艺术的人是孤独的，他们的孤独比把追求金钱与物质满盈当成人生目标的人要强烈得多，但他们也更纯粹一些。他们甚至是人类社会人之间存在的种种危机的化解者，是人类中纯正的力量。他们的存在虽说看上去不起眼，却是非常重要的。有机会你要请说你好话的人吃顿饭，好好聊一下该怎么样一起拯救人类。相互勉励对方：人不能忘记自己有拯救自己和别人的责任和义务。认同别人，等于认同自己。认同别人，等于是有态度地在生活。

聪明

你不能不承认世界上存在着大量的聪明人，否则你就是个傻子。聪明人会不断从别人那里得到好处。他会比较会来事儿，会来事儿的人占尽先机，会生活得如鱼得水。我真讨厌这种人，可很难改变，甚至有时还会喜欢他们，觉得他们懂事儿，让自己得着了些实惠。那些人似乎有权力送给别人一些东西，有些是无形的东西，他们会使别人有可能，或加速使成为一个世俗的人，令他与自己的人生准则背道而驰。越来越多的聪明人主导着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他们别有居心地利用别人，相互利用，他们认为，不管是朋友还是敌人，不管是好人还是坏蛋，谁送你的东西，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他都是在付出，谁否认别人的付出，等于是个傻瓜。傻瓜们不想成为傻瓜，因为那样的话，他们的日子就会越来越难过，几乎难以生存，更别说有发展前途。世界上连一个傻瓜也没有的时候，聪明的人类该是多么无趣啊！

知音

你说什么都有可能是错的，可为何还要说？因为你想寻找真正的知音，你知道那样的人对于你来说少之又少，甚至是不存在的。如果你偶然、万一得到了呢，你又该是多么的欢喜啊！你所找到的人，也会为你的出现而欢欣不已。他们会认为，你说得真好啊，在这个荒谬的人类世界上，即使你说得是错的，你也错得在理儿。在这样的时代，如同在任何时代中一样，知音难求。可是我还是会怀着些希望。我喋喋不休地说话时，已把自己当成知音了。我发现写作的自己是可贵的，我的本意或许并不是为了获得别人的好评，我只是为了证明我爱自己，我想爱上和我灵魂相近的人。过于沉默的人有可能是野心家、自私鬼。是知音的，存在着物质的或情感的等价交换。是知音的，彼此能感受到他们还活在这珍贵的人间就够了。

关系

人与人的关系如在薄冰上滑行，不小心就掉到冰下面去了。人是脆弱的，那怕是认识很久的朋友，有时因为一件小事也会怀疑别人变了。人的这种不自信是缺少情感和智慧的表现。你不必责备朋友，也不必难为自己。让一切都顺其自然。有时关系的破裂，让彼此不再惯于走路，而是飞起来，悲伤地望着地面上忙碌的人群。你毕竟飞起来了，人们抬头望着你说：瞧，他是的我朋友，我们曾经关系挺不错哟！有制造朋友之间不和的小人，他们是让人变得孤独的功臣。我不知道谁是小人，不想知道。

耐心

你等着对于你来说已死去的某个人回心转意。你像发狂暗恋一个女人那样爱你的写作，但你还是要平静下来，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你要有更多的耐心等待奇迹的出现，只要你有足够的耐心，你会如愿以偿。你知道，耐心的殿堂中坐着如来。你站在原地，一切都开始围着你运转。世界上所有的力量都在作用于你，考验着你，为的是使你失去耐心，一旦你失去了，一切都化为梦幻泡影。对于你一生有益的是耐心这位你看不见的良友。

克制

你克制着去与一个人交谈，去参加一次宴会，去邂逅一位美人，去写一篇可有可无的文章。你把自己捆绑在椅子上。你与房间交谈，你咬着空气，你亲吻着镜子与自己相爱，你阅读着自己的作品。克制成就你认识自己，使你免于庸俗。你用漫长的时间，寂寞的心灵注入孤独，你孤独的魔鬼坐视你的强大，尔后掉头而去。

发光

面对着电脑屏幕总想写点什么。我的感受中时代如此强大，以至于谈任何形而上的东西都显得可笑。我的感受中人群是如此盲目，说什么都是显得多余。我还是想说，更像是在对自己。喜欢文学艺术的人相信——总有微光照亮，但又能真正照亮什么呢？我们确信自己确信的，追求所追求的。我们不必去怀疑别人如何生活，我们确信很多人过着猪圈里的生活。我们不想那样，试图通过写作来逃离猪圈，回到自我。人从出生到死亡，如走完了一个弯弯曲曲的圆。我行走着，想象着会飞翔，并在想象中飞了起来，如扑火飞虫。不管是活成了猪，还是活成了飞虫，各有各的活法。人只能成为自己，顶多可以活成他想象的样子。会飞，会发光，终是好的。

真实

 

意识到无法说出真正的想法时，我无法再把写作进行下去。一个人内心的想法，或与许多人的想法是相似的，但说出来的却会成为众人反对的证据。于是人有时并不敢说自己真正想说的话，于是人与人之间的话语造成了误解与猜测。很多人无力抗拒现实，背叛了自己。高更、梵高、卡夫卡，这许多未婚的，早逝的大师，他们是属于自己的。他们拥有一种力量，是爱自己的力量，爱中意还包含着对美的感受，对生命真实的尊重。他们死后，许多艺术家死后才被人们渐渐认识，同时他们发现了渴望已久的，生命的真实。不是每个人都配得上真实。

接近

有时我会想起那些离我很远，甚至与我无关的石头、树林、河流、村庄，却想不起一个可以想起的人——在那样的时候，是孤独的。孤独的时候不忍心睡去，就像那样睡去是在消失，无法醒来。我是留恋这人世的，我想要通过一生去爱更多的事物，去创造些什么，去证明我的存在。有时我又对生有着莫明的厌烦，因为我会感到生命的时空被层层划分、隔开，我成了面包店陈列的点心，一块一块的被莫名的嘴巴吃掉，而不再有我。渴望爱，渴望付出，渴望获得，而爱仿佛总在别处。如何否定精神的虚无，紧紧握住早已握住的现实？我渴望的一切有何意义？一切都是陌生的，终会陌生。有时，我并不需要任何人的理解——因为有时我并不想理解任何一个人——仿佛谁都那么无辜，在被动地生活着。有时我看到自己在不远处张望着我，像是从更远处走来，却无法再靠近。我试图用写作去接近千千万万个我，接近他们——我愿意向远处的我靠近，我与我相互对视，彼此怜悯，彼此原谅，彼此相爱，却又相互轻声责备，显得亲切而真实。

可悲

除了我的亲人，我也爱着陌生人。我找不到爱陌生人的理由，任何理由仿佛都令人难以信服，因此也不必去说理由。以前我坚定而盲目地认为应该爱别人，那时我比较天真，现在我感受到了自己的有限性，我想，我身边的朋友和我的亲人尚还爱不过来，怎么能轻言可以爱得更多呢？这种认识等于是承认了自己的有限性——而这使我有利于接近自我。自我大于一切，否则一切都失去存在的正当性。无私奉献的人或许存在，但他们因为违背自己的本性而显得令人难以信服，久而久之，他们的心理也会失衡。简单地说，自我可以从自尊，自制，以及由衷地尊重他人的过程中得以呈现。我们看到出卖自我的人在现实中获得了更多的好处，但那样的人可悲的是，他们活得失去了自我。失去了自我，再成功的人生也是一场笑话。可悲的是我们很多人都羡慕那些成功者，并试图以他们为榜样。他们不值得学习。他们破坏着，混淆着人们对自我的认识，冒充着众人的良心，社会的精英。

在意

我们我们想获得更多的自由，更多的爱，但我们在意那些让我们不自由的，甚至痛苦的亲人和朋友，因为我们清楚对他们有责任和义务。这样的人，即使他不像某些人那样成功，我们也会尊敬他。可我们身边不分是非，难辨黑白的人比比皆是。他们的错误就在于过分地尊敬了那些本不该值得尊敬的人，这是他们不能幸福地生活的重要原因。要在意，并尊重那些平凡的好人。

回报

你会不会觉得以前你很喜欢的，你心甘情愿为之付出的人突然有一天变得面目可憎起来？因为你并没有从别人那里得到相应的，你觉得该得到的，别人的喜欢、热情、友好——为你付出的一些回报。每个人努力的方向不一样，内心世界不一样，生活状态不一样，总有什么东西把人隔开，让人产生距离。那是正常的，但当你倾心为一个人付出的时候你却会觉得不正常。不是别人不正常，是你不正常了，或许也不是你不正常了，是你们的世界不正常了。一切不正常的也都正常。你喜欢一个人，不要对对方有任何期待。你为一个人付出，不要期待你想要的任何回报。能真心喜欢一个人已经很好了，你不需别人为你做什么，更不能期望着别人会按照你的想法去生活。如果你对别人怀有期待，你最好不要对别人太好，因为别人无以为报。

变脸

朋友之间从来都有着无形的较量，当你感到别人变了的时候，通常是别人比你强大或比你弱小了。你会发现，原来挺好的朋友，突然有一天就不是朋友了。要命的是你还以为对方是朋友，你们应该像以前一样。你想了上千种原因，却无法确定一种导致你们不再是朋友的真正原因。你感到朋友变脸真快，你感到自己天真无辜的小心灵受伤了。在这个荒谬而又让人孤独的世界上，每个人都有不可理喻的时候，为什么不能允许别人那样呢？你不想让你的朋友感到你变了，你难道为了照顾朋友的感受而按照他的想法去生活吗？如果你无意间得罪了某个人，如果对方也认为得罪了他的话，就由着小气的他好了。缘尽了，你何必去想那么多呢？

友谊

我大学时曾经非常要好的同学发来一篇他的小小说，希望我帮他发表，借口是提提建议。我不喜欢那篇小小说，也不直接说不好，就让他多写几篇到时一起发给我。我希望他的小说能达到我发表的要求。不管他写也好，不写也好，我有我的态度。我和那位同学平时也不怎么联系，但联不联系他都是我生命中非常重要的朋友。那样一位好友，多年前来深圳我也没有去开车接他，我给了他地址，让他来找我。我以那种方式待他，不是不重视他，不在乎他，而是没跟他客气。如果我去他所在的城市见他，我也不期待他开车来接我。我觉得我们的友谊好到可以这样做。我还有一位多年的朋友，让我已经非常不喜欢了，可我还是会想着他好的部分，把他当成朋友。他知道我对他好，可还是会对我有不满。我想，由着他好了。哪怕我们有一天相互不再答理，我还是会把他当成朋友的。我过去的一位同事，因为一件小事我没有帮他，他便不再理我了。我是想把他一直当成朋友的，但他觉得我不不配做他的朋友，就由着他好了。其实我在心里还是把他当成好朋友的，但我也不想主动和他说话了。有些朋友，则真的不再是朋友了。其实我在心里还是把那些不是朋友的朋友当成朋友的，因为他们曾经是朋友，怎么可能轻易把他们忘掉呢？有些人为了在现实中变得更强大，可以活得没有了自己的心，我不想那样活得没心没肺，我宁愿变得弱一些。如果珍贵的友谊都不能保持长久，还有什么值得地老天荒？

抒情

为了避开机械的，刻板的生活，回归自我，人需要抒情。唱歌，或者不言不语，走到大自然中去，看着一片风景。不管是外在的，还是内在的抒情，令自己拥有一些纯粹的美好。那纯粹的感受使人意识到生命之外的一些内容。人对精神纯粹的渴求，引发肉体生命的抒情。抒情衔接自我与众生，理想和现实，过去和未来，使人的当下拥有一些和谐与圆满。为了未知的，看不见的一些可能，为了鲜活地活着和到头来的消失，人人都需要抒情。人们渴望与别人相亲相爱，相互安慰，以对抗生命的短暂与孤独。人在众人中要相信自己，在有限中要相信无限，在变化中要发现永恒。抒情是自我的，艺术的，是人反抗文明的，道德的，理性的，宗教的，人生的一种必要方式。一切艺术都在帮助人们寻找抒情的方式，提供抒情的内容。艺术是人寻求和获得幸福快乐的，感性与理性并存的人生的秘笈。忽略了抒情的重要性，等于忽略了生命应有的自如和圆满。

安静

我安静下来，外部的世界也安静了一些。我看着一只蟑螂在书架上爬，看着它钻到书的缝隙间去。我不想把它找出来，不想让它破坏刚刚获得的一些安静。平静如水的心没有下达任何命令，我一味看着工作室中安静的事物，而窗外阴云密布。过了一会儿，哗哗啦啦下起了雨。雨成线状从天而降，仿佛落在一切地方。事实上，远处尚有天光明亮地透出，证明别处并未落雨。感受中，灰蒙蒙的，湿淋淋的，自然而盲目的世界不需要思考，也不需要情感。我喝了口咖啡，闭上眼睛，想要写作，却又不想。想与不想之间，心已然在动。心一直在动着，时缓时急。跳动的心在爱，在想爱着什么。那意念时常由淡及浓，渐有而无。事实上总是这样，并没有陌生或熟悉的，可以爱并能够爱的对象。人活在世俗的，有道德感的，需要颜面与自尊的人群中，克制着生命中鲜活的，真实的欲望，保持着对全世界，全人类的友好，处在那种孤寂的渴望爱的感受中，任凭光阴虚度。那种存在的真，透着虚假。那种虚假令我难过。人并不如一棵树那样自然，也不如一条狗那样放纵。日复一日，一生也终会彻底安静下来。而写作取消了一部分现实对我的作用，我也试图令一些读者超越现实，变得更加真实而自我，更加有爱而自由。因为我感受到人类的一切道德、文化、宗教，都令人变得颓废、虚无、绝望，而写作是我的反抗运动，它可以提高我的生命情感，不被有可能也是谬误的真理打败。蟑螂再次出现，纤细的足带动着沉重的，棕色发亮的躯壳。它在活着肉体的生命，比我轻松，比我安静，仿佛偌大的人类世界与它无关。我不想成为一位蟑螂杀手，因为我爱着它比我更加安静而纯粹的存在。雨，依旧落着，比刚才显得安静了一些。

 

 

心智

你会发现身边有很多心智并不健全的人，有时自己也在其中，只是不知道。人最好假设自己的心智还不够成熟，存在着许多缺陷，这有利于他保持谦卑，同情自己，有利于他获得力量和成就。四肢是力量得以实现的工具，真正的力量来自于人的心灵。智慧是什么？可以说是人们在寻求的方法。智慧有利于人发现心灵蕴含的强大力量。这种力量人人都有一些，但有人可以恰当地，充分地运用心智来支配世界，改造世界，有的人则连自己的生存问题都解决不了。心，与生具来，智，用心学来。先天与后天的相互激发，相互补充，相辅相成，使人渐渐获得自我，变得强大。如果你抱怨命运，那是没有心智的表现，还没有变得足够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