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在宇||【散文】地摊儿

             地 摊 儿

                          文/江河在宇

 
我的老家在豫西南乡下,逢集开市,街道两边,曲里拐弯处,摆个地摊,易货换物,互通有无,补贴家用,赚点油盐钱,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外婆家在严陵河西岸,黄土地,是烟叶产区,每年都要种植几亩烟田。烟田里上好的烟叶,叶片宽长,色金黄,片通透,亮泽,耐看,品相优,烤焦黄,卖给烟站。而叶片大,有孔洞,有枯斑,且色黑油绿,品相差的,外婆说,那是黑曝烟,炕不好的;扔了可惜,用麻绳系结,一片片穿好,晾晒干透,就是柳子烟。干透后的柳子烟,外裹几层塑料纸,防潮,阴凉干燥处收藏。待入冬农闲,或者来年春上,赶个集市,摆个地摊。生意好时,一集下来,卖出十数二十斤的,也有个十块八块的收入。
 
我家的地在礓石河右岸,是黑土地,种棉花,几乎不产烟。物以稀为贵。柳子烟就好卖,价也高些。
 
芸姨花儿一样,约好母亲,头一天下午到我家,捆扎柳子烟,一把把,一叠叠,拾掇得齐齐整整,码放在包单上,严严实实包裹着。凌晨,天尚黑,芸姨和母亲结伴,骑自行车,驮着烟叶,去集市上,赶集摆摊。
 
我多次嚷闹着,哼咛着,也要去赶集。芸姨应允下了,母亲也点头了,可是第二天,我一觉睡到老天光,醒来一激灵,一骨碌爬起来,焦急地问奶奶,芸姨呢?说好了,带我去赶集呢!
 
奶奶笑盈盈的,望了我一眼,说了声,懒虫!转身,去了灶火,拿出一个熟鸡蛋,塞到我手里。
 
半晌,散了集,母亲带回了锅盔油馍,或者豌豆凉粉。这便是我缠磨着芸姨赶集的原因,当然,那个年代,所有的小孩都为嘴,我也不例外。
 
母亲说,只有去早了,才能占个好地段,过往人多,能多卖几把烟叶。去的稍微迟了,找不到合适的摊位,在街头,背巷,拐弯处,巴掌大点位置,聚不住人,自然就不易卖出了。甚至慌张了一大早,卖出三五把,是常有的事儿。
 
乡村的集市,块儿八角的生意,也要有耐心的,需要靠出来的,有固定的摊位,才能留住回头客。所以,早上必须要趁早不就晚!
 
回忆那段往事,母亲总是洋溢着笑容,自豪,自信,发自内心的喜悦。多亏你芸姨,嘴甜话暖,说话像唱歌,银铃一般,脆生生;笑起来,脸上双酒窝,光亮爽朗。
 
柳子烟烟味重,乡下吸柳子烟的,多是上了岁数的中老年人,把烟叶揉搓成末,瓷实实地按满烟袋窝,美美地抽上几口,疲惫劳累的身子骨,瞬间就舒展轻松了,整个人顿时神清气爽,精神满满。也有细致的人,斯斯文文的,裁开指把宽一绺废旧报纸,放上烟丝,卷巴卷巴,用舌头舔和着,封卷成一根纸烟,前面粗壮,后面尖细,有点似雪茄,夹在手指间,慢慢地提溜一口,伴随着长长的吸溜声,惬意又得劲儿!

芸姨搓碎了烟叶儿,捡出烟筋烟把儿,剩下的烟丝,末末碎碎,细细匀匀,放在摊位前。芸姨不时招呼着,笑迎来往乡邻,诚邀品尝。来者买上一捆烟叶,芸姨会送上几片烟叶,再抓一把烟丝儿,实在又大方。美滋滋吸一袋烟,不买的,也没关系,芸姨照样开心的说笑。

我对地摊念念不忘,就是为了能吃上油馍。说到底,还是为了一张嘴。至于说,危机感,奔波生计,在孩童的心中,是没有那概念的。
 
等我第一次参与了摆摊,确切地说,还是为了一张嘴,但好像我仍是一个局外之人。不过,我已经切切实实感觉到了生存的危机。

 
临近大学毕业前夕,我蜗居在白河南岸,毗邻滨河路,小院是华钰租的,上下两层的院落,一楼是空的,我和华钰挤在二楼的房间。
 
没过多久,华钰说,一楼租给一个安徽人,自称黄山书画家。我原本喜好书法,闲着无事,就下楼看老师书写作画。
 
在与老师攀谈中,我得知老师是安徽阜阳人,姓鲍,名乾中,字墨龙,号松海。书法以行草狂草见长,尤善画虎,工笔红梅,酷爱书竹。
 
老师伏案书画创作,常常废寝忘食,通宵达旦;但老师生活极其简朴,往往清水煮米,鲜有菜蔬,更不用说鱼肉了。
 
一来二往,相互熟悉了,老师和我无话不谈,遂成忘年之交。
 
夏日傍晚时分,老师在楼下喊,我应声,问啥事。老师说,没钱生活了,邀我同去,出摊卖字画。我们骑上自行车,过淯阳桥,来到人民公园西门,在牙道边,我们挂了字画,摆好笔墨,以及老师荣获的奖状证书。华灯初上,行人纷纷驻足围观,议论声五花八门,说不可置信的有,说沽名钓誉的有,说游走江湖的有……
 
老师颌下须发飘然,也不言语,悬腕挥毫,笔走龙蛇,泼墨疾书。夜色渐深,一位来宛做业务的四川小伙,相中一幅行草书法,内容是伟人在重庆谈判时的话,“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首次开张,也是唯一的喜获,老师心情大好,两人热烈地交流着,情到浓处,老师挥笔书就,行楷“宁静致远”,狂草“海纳百川”,以酬知音。三幅书法,共计七十元。老师依靠这点微薄的收入,维系生计达半月之余。
 
度过了困顿饥荒,老师移居京城,现已是大家,声望日隆。
 
自此,摆地摊,做营生,在我心中,亦有切肤之感。看似不起眼的地摊,在颠簸流离之际,饥肠辘辘之时,易物应急,以酬不时之需,也不啻为饱腹存身之道。

 
数月之后,为生计,我在西湖不得已而摆地摊,实属遭遇第一次,让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那些时日,我在杭州求职,屡遭碰壁,逗留月余,已是囊中羞涩,大有困顿于此之势。
 
即便如此,我也不以为意,依然“涛声依旧”,早上从下沙坐公交车到市区,连续多日游览西湖。等到口袋里只有几枚硬币时,我慌了神,忙翻背包,手指碰到几个物件,我才想起我带了玉货:三五只翠玉貔貅,拇指大小;五六个观音弥勒玉雕,大小和貔貅相差无几,两对独山玉镯。
 
我的心稍稍安稳,不再忐忑急慌。我决定,在西湖岸边,把这几件玉器卖了,以度窘迫之况。
 
人是有惰性的。当我再次走近西湖,倚慕才亭下,就不愿再多行一步了。我以背包为摊位,貔貅,观音,弥勒,玉镯,置其包上,以示售卖。当然,如此清净之地,是不宜喧嚣叫嚷的,我只能默默等候,等候一个与玉有缘的人。整整一个中午,竟无一人问津,我陡然万分沮丧,心情在矛盾中挣扎困顿。长长的守候,静静地等待,时间仿佛静止一般,慢得让我无所适从。
 
恍恍日影斜,是继续坚守,还是仓惶离去,我内心纠结着,撕扯着。我暗自祈福,再守一会儿,或许会有人问讯,慧眼识货,捧玉而去。而我腹内,此刻早已饥肠辘辘,思想在波峰波谷间起伏,就如同两个政见不一的人,任何一方都有足够的观点和理由,说服竞争对手,瞬间倒戈。
 
人挪活,树挪死。我在历经一番腾挪辗转之后,最终决计挪摊。说挪摊,很简单,挎上背包,手拿玉石,走出慕才亭。既然走出,就必须得继续走。我折入孤山,在西冷印社停留多时,仍然是玉在我手,无人过问。我也自是少了念想,游走在孤山之中。直到我腿酸脚乏,步履沉沉,来到放鹤亭,颓然坐下。
 
歇息之余,我读放鹤亭的对联:水清石出鱼可数,人去山空鹤不归。
 
不想这时一外国友人也来到亭下,逐一读亭内的汉字,尽管他发音蹩脚,但认真,庄重。见我在,他很热情,向我问候。我不失时机地向他兜售我的玉,他非常喜欢,特别是独玉的镯子,透中飘翠,色泽温润,他啧啧称赞,爱不释手。
 
几句简单口语对话后,我竟再也找不到恰如其分的单词,以烘托气氛,交融情感,推介我的玉。我开始心生自责,非常懊悔:在学校时为何不好好学英文?此刻,这个窘态,真是尴尬!这也直接印证了“书到用时方恨少”古训。
 
他说英文,我一脸狐疑;我讲中文,他摇头不懂。我的中国式汉译英结结巴巴,讨价还价中,我干着急,他始终不明白。无奈之下,我用手比划着,他猛然醒悟,忙从包里掏出计算器。我竖起了大拇指,着意夸他,他会意,开心的笑了。
 
剔除语言的障碍,交流就顺畅了,我在计算器上输:1200。他脑袋摇得像拨浪鼓,随即打出:500。紧接着,我:1100,他:600,那台袖珍型计算器上一秒还在他手上,下一秒就麻利地转握到我手里。我们俩的拉锯战,锯锯有末,如此,此消彼长,一来一往,多个回合。我一锤定音:800,便不再退让。他也砍价见底,趴窝,纹丝不动。
 
决不能再少了,这是我的底线,我明确地告诉他。我也担心他决然而去,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我得拿捏好分寸,促成买卖,才是重中之重。就这样僵持下去,我感觉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要失去,当务之急是买卖做成,玉出手,钱到手,我才能化解饥荒啊!
 
于是,我退一步,以一只貔貅为筹码,表示这是送的,赠品不加价。他哈哈大笑,觉得我也是诚心诚意的,可以接受,买卖成交。那一刻,我五味杂陈;走出放鹤亭,我一扭头,眼前模糊,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当然,这次买卖,交易货币是人民币。朋友得知此事,来一句,“卖菜添棵葱,卖玉送貔貅,这生意做活了。”稍后又反问我,为什么不是美金?我会心一笑: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啊,本就赚钱了,况且解决了我的燃眉之急,见好就收,我不贪心!
 
我一乐呵,就来了感慨。姜尚朝歌之废屠,走街串巷卖面;百里奚流落宛邑,五羊之皮贾于市,刘玄德涿县贩履,市井之上遇关张;秦琼卖马,杨志卖刀,不都是摆摊之主吗?我这西湖边上摆摊卖玉,能算个啥呢?
 
嘿嘿,聊以调侃自嘲,我果腹充饥而已,且以文字记之:至今感念那个曾经青葱的往昔。

江河在宇:
    礓石河畔,散淡之人。读书写字,寄情山水,偶有文字一二,慰藉思绪感念。

谷亮:
   70后,自由职业者、主持人、教书匠、演员。无科班出身的光环,千禧之年与麦结缘,而立之年方幡然醒悟:此生应属于舞台,遂创立主持工作室。
    为了传承主持和声音艺术,开始带成人学生,因成人学生时间无法满足教学的热忱,不惑之年起像带小徒弟一样带播音主持与表演班孩子,成立教书匠谷亮私塾。
联系方式:13803773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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