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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的说话声》

第一次听见客厅里传来说话声,是在某个深夜。

那日我与男友陈天因为琐事吵架,他突然用力给了我一巴掌,我的半边脸瞬间肿了起来。

我浑浑噩噩地回到家,趴在床上哭到了半夜。

就在我好不容易平复心情后,忽然之间,听见客厅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起初我以为是陈天过来道歉了,然而仔细一听,却发现是个女人的声音。

难道是客厅电视机传来的?

但我晚上根本没开过电视。

说话声还在继续,声音非常尖细,似乎在自言自语。

也不知哪来的胆子,我抄起床头用来防身的棒球棍,没头没脑地冲出了卧室。

客厅空无一人,门窗紧闭,根本不可能有人进来。

那晚我翻遍了家里所有柜子、抽屉以及床底,确定哪儿都没藏人后,一时间不知是喜是忧。

如果家里并没有进贼,那么我听到的说话声究竟来自何处?

我只能猜想大概是隔壁邻居的声音,再一次确认门窗上锁后,重新躺回了床上。

刚躺下,客厅便再次传来了说话声,并且还伴随着令我发怵的窃笑。

可当我竖起耳朵想要听仔细时,说话声又自动消失了。

就好像,声音的主人知道我在偷听似的。

一定是我想多了。

人在面对未知事物时,总是会条件反射安慰自己想多了。

仿佛只要不去多想,一切就不会发生。

然而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客厅那令我毛骨悚然的说话声,几乎每晚都会准时响起。

第五天,我不再轻举妄动,而是故意闭着眼调整呼吸,装作一副熟睡的模样。

因为跟陈天还在冷战中,我并不想找他帮忙,只能靠自己。

静谧的黑夜,以及对未知的恐惧,让我的听觉变得无比灵敏。

我清楚听见一个凄怨的女声在不停数数

“第一块,第两块,第三块,第四块……”

这次的声音是如此清晰,毫不留情地提醒我,她的的确确来自于我家客厅。

当她数到第八十四块时,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非常缓慢的脚步声。

嘎吱,嘎吱,嘎吱。

脚步声由远及近,从客厅一点一点挪动到我的卧室,最后停在了门口。

我的后背骤然冒出冷汗,清楚感受到有一双眼睛正在隔着门板死死盯着我。

经历了漫长的死寂,幽怨的女声再次响起:“我知道你在听。”

声音就在门后。

此时我从头到脚都已被汗浸湿,僵挺在被窝里一动也不敢动。第一天的勇猛早已无影无踪。

她分明是在跟我说话。

我用尽全力捂住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女声发出诡异的低笑:“你骗不过我的。”

意识到鬼魂真实存在的震惊,以及生命受到威胁的恐惧,两者交织在一起,如同绳索一般紧紧勒住了我的喉咙。

我瘫在床上,死死屏住呼吸,似乎连心跳都变得缓慢起来。

第一天搬进这间出租屋,我就感觉异常阴冷,即使是炎炎夏日屋内也泛着寒意。

那时我还暗自欣喜可以节省空调费了。现在才知道这屋子之所以清凉,原来是因为被鬼缠上了。

苦苦熬到天亮后,女鬼的气息终于消失。

我立刻跑去质问房东这屋子以前是不是死过人,却被对方三言两语搪塞过去,并且明确表示绝不可能退我租金。

从房东闪烁的眼神看来,估计他早就知道这房子闹鬼,所以才低价出租。我当初还图便宜交了年付。对方看我是个独居女性,断定我不敢把事情闹大。

如果我因此放弃租金搬走,岂不是让房东白白捡了便宜?

虽然不算巨款,那也是我自己辛苦打工赚来的血汗钱。

我打电话给陈天求助,他却嗤笑道:“想和好就直说,编这种鬼故事来糊弄我,当我是三岁小孩?”

我挂断电话,赌气般地在这间房子继续住了下去。

每逢夜幕降临,客厅都会准时响起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那个凄婉哀怨的女声每天都在数数,总会在数到第八十四块时戛然而止。然后重新开始数。

她尖细的声音从客厅钻进卧室,又从我的耳朵钻进大脑,日日夜夜折磨着我。

这么一折腾,我很难再睡个好觉。影响了白天的工作不说,脸色也愈发憔悴,黑眼圈一天比一天严重,如同被吸干了精气。

于是我咬咬牙,花钱在家里装了监控,只要拍下客厅里的女鬼,作为证据拿给房东看,便可以合情合理地要回租金。

恐怖片里都是这样演的,肉眼看不见的鬼魂,摄像头却能准确捕捉到。

晚上,我反锁住卧室的门,把脑袋蒙在被窝里,壮着胆子打开手机里的监控视频。

客厅一片寂静。

并没有什么异样。

等了不知多久,依然没看到什么,当我准备退出视频时,屏幕里蓦然出现一团黑影。

鬼影的轮廓一点一点在黑暗中显现出来,那是一个清瘦纤长的女人,虽然看不清她的五官,却能清晰感受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强烈怨气。

我屏住呼吸紧盯着监控视频,看见那道鬼影在客厅站了一会儿,忽然开始往我所在的卧室缓慢挪动。

不是走过来,而是挪过来,或者说,拖过来。

根本不是正常人类走路的样子。

最终,鬼影停在了我的卧室门口。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僵持了仿佛有一个世纪。

我以为会像前几次一样,她停留在门外,我蜷缩在被窝,熬到天亮后,她自然而然地消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然而这一次,伴随着咔哒一声,我的心,骤然沉入深渊。

那是卧室门把转动的声音。

门锁这种东西,对鬼魂自然是无用的。

身上的睡衣早已被冷汗浸透,我死死盯着监控视频,眼睁睁看见那个鬼影从画面中消失,缓缓进入我的卧室。

嘎吱,嘎吱,嘎吱。

脚步声越来越近。

从隔着门板,到隔着被子。

那东西此时就站在我床前。

刺骨的凉意正在缓慢包围我。

我试图发短信向陈天求救,手指却因为剧烈颤抖而无法打出字。

突然响起一声低笑,近到仿佛就在我耳畔。

我僵硬地掉转视线,透过手机屏幕的亮光,看见了一颗染血的人头。

它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我身旁,长长的黑发在被窝里散开,一张血肉模糊的面孔正冲我咧起嘴角。

以往受到惊吓时,总是夸张地尖叫出声,或是手忙脚乱地四处逃窜。

可那时的我,虽然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打颤,却怎么也动不了。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四肢像被点了穴,连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身体的每一处器官似乎都暂停了功能。

叫不出,逃不了。

头顶一凉,我身上的被子被猛地掀开,一具没有头的腐烂躯壳正直直站在我床边。

短短几秒钟,我的大脑已经为自己设想出无数种死法。

我迫切渴望自己能够两眼一翻直接晕过去,那就不用再面对这毛骨悚然的一幕。

然而随着室内气温骤降,我的神志愈加清醒,眼睁睁看见女鬼拎起床上的人头,装回了她自己的脖子上。

她喉咙里发出翻滚的咕噜声,隐隐传出几个字:“第八十四块。”

我突然明白了她这些日子到底在数什么。

——她的尸块。

我这才发现,女鬼的身体是由无数块腐肉组合而成的,缝隙处源源不断往外渗着血,头颅则摇摇欲坠地粘合在她脖子上,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滚落到地板上。

就像一个拼装娃娃。

我自欺欺人地闭上双眼,不敢与她对视。

直到听见她的脚步声渐渐远离卧室,我才慢慢睁开眼,看到地板上拖了长长一段黑红的血迹,一直延伸到门口,整间屋子充斥了浓重的血腥味。

我瘫软在床上,仿佛丢掉了半条命。

天亮后,我迅速打开视频,打算拿昨晚的监控录像去跟房东对峙,却发现什么都没录到。

进度条从头拉到尾,只有一片黑。

我彻底绝望,正式决定换住处,那点租金跟性命比起来,不值一提。

再住下去,我一定会死。

然而一时找不出位置和租金都合适的房子。

与陈天恋爱后,他控制了我的所有社交,本就不多的朋友也渐渐与我疏远,以至于我现在根本找不到人求助。

我只能硬着头皮去找陈天,却在走到他家楼下时,亲眼看见他正亲密地搂着一个年轻女孩。

我转头就跑回了出租屋,又一次趴在床上大哭。

哭着哭着,忽然想起来这屋子闹鬼,我连忙擦干眼泪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先去住酒店。

不知不觉收拾到了天黑,我匆匆拖起行李箱,一回头就看见了正站在卧室门口的女鬼。

她依旧是那副腐烂流脓的模样,直勾勾盯着我,身上散发出令人起皮疙瘩的阴冷气息。

我突然觉得心灰意冷。

就算我真的搬出去,跑到十万八千里,估计也逃不出这只女鬼的手掌心。

按照恐怖片套路,鬼魂这种东西,一旦沾上,就怎么也甩不掉了。

既然如此,我何苦出去花钱住酒店?

还不如认命。

反正,早死晚死都得死。

一个刚经历男友劈腿的怨妇,最容易自暴自弃。

于是我打开行李箱,取出刚刚叠好的衣物,一件一件挂回了衣柜里。然后往床上一躺,玩起了手机。

女鬼愣了一下,似乎很困惑。

我默默等待她扑过来掐住我的脖子,或是撕烂我的肚子,然而半个多小时过去,当我再抬头时,发现女鬼已经不见了。

她并没有杀我。

……为什么?

总之,我就这么破罐子破摔地在出租屋住了下去。

不知为何,之后很长时间女鬼都没再出现过。

我自然不会天真到以为她会就此消失。每晚临睡前,我都会克制不住地望向卧室门口,总觉得她就站在门外,与黑夜融为一体,隔着门板直勾勾地盯着我。

失眠越来越严重。

又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后,我终于憋不住,出声问道:“你在吧?”

若是旁人看见这幅情景,一定会笑我大半夜独自对着空屋子说疯话。只有我自己知道,在我家客厅里,正站着一个全身腐烂的女鬼。

过了半响,没有任何回应。

我在黑暗中盯着卧室门:“我知道你在。”

那晚我耗尽了毕生胆量,压制住庞大的恐惧,一门心思想要追问出结果。

不知过了多久,那道熟悉的女声终于从门外响起:“怎么?不怕我了?”

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我紧绷的神经居然一下子松懈了,甚至还长长松了一口气。

我老实回答:“当然怕,我都怕到好几个晚上没睡着觉了,失眠的滋味比死还难受,所以还不如直接摊牌,一次性将恐惧放到最大,后面也就无所谓了。”

门外的女鬼发出一声嗤笑:“你并不是第一个看到我的,之前有个大学生,有一天晚上不小心看见我后,痛哭流涕地逃走了,再没回来过。”

原来之前的住客也见过鬼,我更加确定房东是在故意骗租金。

“人家毕竟还是个学生。”我暗暗惊叹自己竟然就这么跟女鬼聊起了天。

“你刚开始不也想搬走?人都一样,愚昧而胆小。”女鬼声音愈发森冷。

您死前难道就不是人?

我没敢这么问,而是解释道:“请你谅解,毕竟没几个正常人敢跟鬼魂住在同一屋檐下。”

女鬼语气不悦:“你以为鬼魂就想跟人住一起?若不是离不开这间屋子,我才懒得跟你废话。”

我恍然大悟:“原来你被困在这里了?”

女鬼冷笑:“没错,鬼死在哪儿就会被困在哪儿,只要出了这间屋子,我就缠不上你了,现在你是不是巴不得立刻搬走?”

我摇头:“为了租金我也要继续住下去。”

女鬼:“……”

大概是我的贫穷彻底震惊了女鬼,她再也没开过口。

那一夜,我难得睡了个好觉。

虽然心中依旧残留着恐惧,但似乎没之前那么难熬了。因为我隐隐觉得,女鬼对我并没有恶意。

既然如此,干脆主动跟她搞好关系,毕竟我还需要在这房子里住很久。

之后,每到夜幕降临,我都要对着空气问一句:“鬼小姐,你在吧?”

因为我知道,她只在晚上出现。

看电视的时候,我会对着空气讨论剧情。

吃饭的时候,我会对着空气认真评价口味。

刷到陈天朋友圈的时候,我会对着空气疯狂抱怨。

就这么持续了好几天,女鬼始终没理过我。

直到那晚,我刚躺到床上准备睡觉,忽然听见卧室门外的女鬼不耐烦道:“你废话真多。另外,鬼小姐是什么莫名其妙的称呼?”

我忍不住笑了。

到底谁废话更多?

是谁前不久还每晚都在客厅发出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反反复复地从一数到八十四?

想到这个,我心口一堵。

虽然已经猜到答案,我还是踌躇着问:“鬼小姐,可以告诉我,你每天晚上是在数什么吗?”

女鬼笑得很诡异:“好奇心这么重,要不要我亲自走到床前跟你聊聊?”

门把手立刻传来转动的声音。

随后又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等待我做出害怕的反应。

我从床上坐起,按住狂跳的心口:“请进。”

虽然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但看到那具腐烂的身躯从门口缓缓挪动到床边时,我还是避免不了生出怯意。

但这一次我没有退缩,而是大着胆子迎视上去。

女鬼脸上没有一处肌肤是完整的,从头到脚都残破不堪,仿佛遭受过无比残忍的折磨。她浑浊的目光直直落在我身上,反复审视着我。

我也安静地看着她。

八十四块。

她绝不可能是自然死亡。

鬼魂在什么地方死去,就会被困在什么地方。

所以,她是在这屋子里被杀的。

想到这里,我脱口而出:“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说完我有点懊恼,如果像电影里一样,她委托我帮忙寻找尸骨或者凶手,我该怎么办?我一个凡夫俗子,甚至不敢跟骗钱的房东吵架,真的能帮上她的忙吗?

气氛僵持了一会儿,女鬼才出声:“你少说点废话就行。”

果然。

我对她而言一无是处。

我莫名失落,接着问:“房东一定知道你的存在吧?”

女鬼冷笑:“那老头明知道我的存在,还肆无忌惮地招租客进来,我烦透了吵闹的活人,所以每晚都故意在租客面前现身,看着他们惊恐万分尖叫逃走的样子,真是开心极了。”

“大家也只是想讨个便宜地方住。”我叹了口气。

女鬼发出不屑的冷哼,从一开始,她就对所有人都持敌对态度。

我对她的故事愈加好奇,却不好意思问出口,毕竟直截了当询问一个鬼的死因,实在有点冒犯。

女鬼似乎会读心术,阴森森地笑:“想知道我是怎么死的?”

我惭愧地点头。

女鬼故意弯腰靠近我,浓烈的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我极力忍耐着没有后退。

她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先从手指开始,一根一根慢慢切掉,然后是胳膊,脚趾,腿,剁成许多截,最后是整颗脑袋,不过在切断脖子之前,他先把我脸上的皮剥了下来,就像在剥一颗西红柿。”

“全程他都想办法让我保持清醒,感受着冰冷的刀具划开我的血肉,剁开我的骨头,感受着自己被切成一块又一块。”

“八十四块,一些扔进垃圾桶,一些扔进下水道,还有一些被凶手自己吃了。他还真是咽得下去。”

她语气淡然,像在讲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

我不忍心再听下去:“别说了。”

女鬼嘲讽道:“知道怕了?”

我摇头:“不怕,但心疼。”

女鬼呆住:“你有病吧?”

我直视着女鬼:“凶手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那样对你?”

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才会对一个人做出那么可怕的事?

不,无论什么深仇大恨,都不应该做出那么可怕的事。

女鬼答道:“因为我长得太漂亮了。”

我望着她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欲言又止。

她是在开玩笑?

女鬼咬牙切齿:“生前很漂亮。”

我点点头:“好的。”

可因为长得漂亮而被杀,是什么逻辑?

“因为长得太漂亮,所以被一个心理扭曲的追求者缠上了,不停跟踪骚扰我,我为此报了八百回警,换了一个又一个住处,结果还是被他找上门杀掉了。”女鬼讽刺地笑起来,双手却在发着抖。

我心头一梗,忽然觉得无比压抑。

好冤。

因为这种事被杀,好冤。

她被生生剥掉了脸皮,被切成了八十四块。

没有扑朔迷离,没有阴谋世仇,就只是因为一个神经病。

我闷声问:“那混蛋后来怎么样了?”

女鬼漫不经心道:“早死了,畏罪自杀。”

“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犯了那么不可饶恕的罪,居然只是轻飘飘以自杀了结。

女鬼甚至连找凶手报仇的机会都没有。

畅快淋漓的报应与复仇,只存在于电影里。

受了那么多苦,最终,还被困在了这间屋子里。

与黑夜为伴,陷于无尽孤独。

不过,既然凶手已经死了,那她为什么无法投胎?难道是还有什么心愿未解?

女鬼打断我的思绪:“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搬出去?”

我迷惘道:“为什么要搬出去?”

通过这次聊天,我心底已经没有一丝恐惧,更加不打算搬出去。

女鬼很恼怒:“你这女的好厚脸皮。”

我傻笑:“有我在这里陪着你不好吗?我们都是女孩子,相处起来也方便些,而且你把租客都吓跑了,如果以后再也没人敢住进来了,彻底荒废了这间屋子,你不会觉得孤独吗?”

女鬼语气鄙夷:“孤独那种无聊的情绪只有活人才会有,鬼魂不需要。”

我抱着枕头:“那就算是你陪我吧,我刚失恋,最怕孤独了。”

女鬼彻底无语:“请问你还记得我是鬼吗?麻烦你有点危机意识,毕竟你勉强也算漂亮,可别哪天像我一样被变态找上门分尸。”

竟然被一个女鬼夸了漂亮,我忍不住弯了下嘴角。

然后我认真凝视着她:“鬼小姐,长得漂亮并没有错。”

女鬼皱眉:“什么?”

我继续说:“他之所以干出那么丧尽天良的事,不是因为你长得漂亮,也不是因为你危机意识差,就只是因为他太坏了,一切都是他的错。”

女鬼愣住,久久没有开口。

我冲她笑:“对了,我叫小玉,你叫什么名字?”

女鬼声音变轻:“名字对我来说已经没意义了。”

我没有再追问:“那我就继续叫你鬼小姐,听起来很可爱。”

女鬼也笑了,却是带着自嘲之意:“原来还会有人夸我可爱。”

我打了个呵欠:“不知不觉都凌晨了,我白天还得上班,先睡了哦,明晚再聊。”

女鬼皱起眉:“谁要跟你明晚再聊?”

这一晚,我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和不安。在外人看来可能无比离奇荒谬,然而我却真实地,不可思议地,对一个女鬼产生了怜悯之心。

因为,她也曾跟我一样,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

之后我便跟女鬼迅速熟识起来。

当然,只是我单方面觉得跟她熟而已。

因为我每次找女鬼聊天时,她都是一副极不耐烦的态度:“你没有朋友吗?找她们絮叨去。”

当我老老实实闭嘴时,她又冷冷出声:“怎么不说话了?”

让我哭笑不得。

只要天一黑,我就会条件反射对着空气问一句:“鬼小姐,你在吧?”

女鬼每次都会在现身后瞪我:“你问上瘾了?”

每天晚上跟女鬼聊会儿天,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要么是——

“鬼小姐,今天同事又把自己犯的错推到我头上了,领导把我叫进办公室训斥了很久,我连为自己辩解一句的胆子都没有。唉,真讨厌这样的自己。”

“把错误推给别人的恶毒同事,不分青红皂白的冷漠上司,不去讨厌这些人,却非要讨厌最无辜的自己,平时大道理一套一套的,怎么轮到自己身上就这么蠢?”

“谢谢你的安慰,下次我一定会争取为自己辩解的。”

“谁安慰你了?”

要么是——

“鬼小姐,今天是我生日,我订了一个又大又漂亮的奶油蛋糕,你陪我一起吹蜡烛吧!”

“你人缘是差到什么程度了才会找个女鬼陪自己过生日?多出去交交朋友行不行?省得天天赖在家里烦我。”

“鬼小姐就是我的朋友啊。”

“你在说什么疯言疯语?”

要么是——

“鬼小姐,这么多天过去了,陈天还在跟我冷战,连一条短信都没发过给我,我们应该算是彻底分手了。这么多年的感情,说散就散了。”

“先是给你一巴掌,接着又与其他女生亲密,你是自轻自贱到了什么地步,才会去留恋这种男人?”

“是啊,我真贱。”

“咳,他更贱,你比他好一万倍。”

一万倍。

多么令人欢欣雀跃的一万倍。

随着日积月累的相处,我慢慢摸透了,虽然女鬼看似冷冷的,实则内心无比柔软。

就好像一个陪伴在我身边的朋友。

不,好朋友。

这天,我仔细打量女鬼:“鬼小姐,感觉你的外表没有刚开始那么渗人了。”

女鬼故意朝我伸出长长的指甲:“哦?是吗?”

我好奇道:“你可以变回正常形态吗?”

女鬼语气变凉:“不可以,老娘怨气未消。”

我立刻精神起来:“要怎么消?”

女鬼戏谑道:“想办法温暖我,感化我。比如,给我一个拥抱。”

她挑衅地看着我,似乎断定我没那个胆子。

此刻女鬼身上每一块腐肉都在流脓渗血,长长的黑发与血混到一起,凝结成块状,周遭散发出无比刺鼻的腥臭味。

我起身,毫不犹豫地扑过去抱住了她。

刚才还一副看戏姿态的女鬼,顿时呆在了原地。

她身上冷极了,我加大力气搂紧她:“鬼小姐,这样会温暖一点吗?”

女鬼语气愕然:“你真的有病。”

随后她的脑袋猛地一歪,直直摔在了地上,滚了好几圈最终停到我脚边。

——她的头,被我抱掉了。

我尖叫着捧起那颗脑袋装回了她脖子上,花了好几秒才对准血肉模糊的切口。

女鬼冷冷瞪我:“下次动作轻点。”

我点点头,随后情不自禁笑出了声。

哪怕只是一点点微小的力量,我也希望能帮到她。

渺小如我,无法像电影主角一样,追查真相,勇斗凶手,化解女鬼遭受的所有冤苦。我唯一能做的,只有每天都给她一个拥抱。

女鬼总是很介意:“你衣服上沾到血了。”

我摆摆手:“扔进洗衣机里转一转就好。”

从脸上没有一处完整肌肤,到渐渐露出白皙的面容。

从无数块腐肉组成的身体,到渐渐显出纤细的曲线。

虽然并没有完全恢复正常,但女鬼在一点一点变回人类的模样。

我甚至从她嘴角看到了淡淡笑意。

不是嘲讽,不是冷笑,而是真正的微笑。

一切都在变好。

然而命运无常,欢喜背后必有悲伤。

那晚陈天突然找上门,一身酒气地向我求复合。

前不久还令我牵肠挂肚的男人此刻就站在我面前,我心底却不再有一丝波澜。

陈天一改常态,软磨硬泡地向我道歉,解释上次那个女孩只是关系比较好的同事。

比起对方到底有没有劈腿,我更担心他会发现女鬼的存在,于是把他堵在了门口。

陈天沉下脸:“你是不是在家里藏男人了?”

不等我回答,又一个巴掌甩向我的脸。

他用力推开我,大踏步闯进客厅想要捉奸,却只看到一个曼妙的背影正坐在沙发上。

纤细的腰身,漆黑的长发。

刚才的怒气瞬间消失,陈天的语气变得柔和:“这位小姐,请问你是哪位?”

背影没有回答他。

似是被迷惑般,陈天一步一步走上前去,伸手拍向她的肩。

美丽的背影回过头,露出了一张没有人皮的脸。

陈天倒吸一口气,连连后退。

脸颊火辣辣的痛,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陈天难以置信地冲我吼:“你疯了?怎么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你看不到那女人流血的脸吗?”

我喃喃道:“她是鬼小姐,我的好朋友。”

陈天表情霎时变了,就像看到了两个怪物。他浑身都在抖,连滚带爬地想要逃走,然而大门似是被无形的物体固定住了,怎么都打不开。

女鬼缓缓走向陈天,每踏出一步,地板都会染上一滩泛黑的血。

把陈天逼至墙角后,她笑眯眯地问:“你刚才是用哪只手打的小玉?”

陈天吓得瘫软在地,早已失了言语。

“不回答?那我就随便挑一只了喔。”

女鬼优雅地捏起他的一根手指,犹如在打量一份美味的食物,缓缓送进嘴里,唇边浮现出愉悦的微笑,随后尖利的牙齿猛地咬了下去。

咔嚓。

我听见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陈天的嚎叫声瞬间响彻整间屋子。

女鬼从嘴里吐出一根染血的断指,声音清脆:“第一块。”

这一次,她数的不再是自己的尸块。

陈天捂住源源不断冒血的残指,疯了般冲进厨房,抄起一把菜刀,颤颤巍巍地挥向女鬼。

女鬼叹了口气:“不自量力。”

下一秒,陈天便像是被控制了神智般,举起那把菜刀,干净利落地砍向他自己的右手腕。

鲜血四溅。

女鬼满意地点点头:“第二块。”

断掌处的剧痛让陈天猛地清醒过来。

撕心裂肺的嚎叫后,是痛哭流涕的求救。

“救救我!小玉,求你!救救我!”

曾经在我心中无比强大的陈天,此刻毫无尊严地趴在我脚下,死死抱住我的腿,眼泪与鲜血不断蹭到我的拖鞋上。

女鬼笑得很开心,长长的指甲伸向陈天心脏的位置:“这是第三块。”

我连忙跪在地上:“鬼小姐,不要杀他。”

客厅的灯骤然熄灭。

四周顿时陷入死寂般的黑,带着浓烈血腥味的森冷气息弥漫了整个客厅。

女鬼仍在笑,声音疯狂又扭曲:“为了这么一个垃圾,你竟然下跪求我?”

她生气了。

比任何时候都严重。

双手克制不住发着抖,我依然重复那四个字:“不要杀他。”

凉入骨髓的寒意霎时包围了我,女鬼的瞳孔中缓缓淌出血,如同幽怨的泪。

“那你替他死好了。”

她的头发越来越长,像蛇一样缠绕到我脖子上。

脖颈处传来无比压抑的紧缚感,我僵住后背,瞬间动弹不得。

一旁的陈天趁机从地上爬起,捡起断指和断掌,看都没看我一眼,打开门仓皇逃走。

女鬼讥讽道:“瞧,那就是你用命保护的男人。”

才不是为了保护他。

我艰难地开口:“鬼小姐,你忘了吗?我还要感化你呢,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杀人,让你变成失去心智的恶灵。”

女鬼直直望着我,似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不好意思,我从一开始就是恶灵。”

我的心蓦然沉下去。

“你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无法投胎吗?”女鬼的身体又开始腐烂生脓。

“因为我好恨,真的好恨。我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遭受了那些凌辱和折磨?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我明明已经够小心谨慎了,我报警,我随身带刀,我到处换房子,我向邻居朋友求助,我那么努力地自救,可为什么还是逃不过?每一天,每一天,我的身体每一天都要经历一遍被切成八十四块的痛,即使肉体陨灭,化作鬼魂,疼痛也无休无止。”

缠绕在我脖子上的头发开始缓慢用力,我的呼吸越来越艰难。

“凶手死了又怎么样?就算他在我面前挫骨扬灰,也化解不了我心中一丝一毫的怨恨。我要的,是全世界陪我一起死。”

女鬼冰凉的指尖缓缓划过我的脸。

“你太天真了,竟然以为随便几个拥抱就能轻易感化一个厉鬼?你每跟我聊一次外面发生的事,我心中的恨意都会加深一千一万倍。凭什么你可以去工作,去逛街聚会,去谈恋爱,我却只能被困在这间屋子里,拖着一具腐烂发臭的躯壳,日复一日地待在黑暗中?我也曾拥有过光明的未来,我也曾鲜活亮丽地存在过,然而现在,我只是一个丑陋不堪的厉鬼。”

地面与天花板源源不断渗出血,一滴接着一滴砸落到我头顶,脚底一片湿黏。

“感化我的唯一办法,就是去死。”

女鬼的发丝仿佛变成了锋利的刀,缓缓划开我脖颈上的皮肤。

“所以说,你危机意识真的很差,善良用错了地方,那就是愚蠢。”

神志渐渐模糊,我挣扎着伸长胳膊,无力地抱住女鬼:“辛苦了,鬼小姐。”

我大概真的被迷惑心智了。

这个充满怨气的女鬼正打算杀了我,我却只为她刚才那番自白感到难过。

即便快要疼晕过去,我也想给她最后一个拥抱。

缠绕在我脖子上的头发一点一点松开。

女鬼任由我抱着,轻声道:“你是真的,有病。”

我点头:“是,我又蠢又有病,身边一个朋友都没有,男友就是我的全世界,即使他有着变态的控制欲,即使被他狠狠扇了耳光,即使亲眼看见他搂别的女人,也还是抱有希望跟他和好,直到我遇见了鬼小姐。从怕你怕得要命,到每晚都忍不住想找你聊天,以前我总是惧怕下班后一个人回到冷冷清清的家,如今却会在下班途中一蹦一跳赶回家,比起鬼小姐,反而是我更怕寂寞。幸运的是,在我最绝望无助的时候,一直有你陪在身边。你想要我的命也无所谓,将来我们两个女鬼作伴,偶尔冒出来吓吓租客,应该挺有趣。”

客厅的灯闪了几下,最终恢复光明。

脚下的血泊一点一点消失,化为虚无的空气。

“省省吧,你心中毫无怨气,死了也变不了鬼。”女鬼还是一副尖酸刻薄的态度。

然而她身上的腐肉却慢慢复原,露出了一张白璧无瑕的脸。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看清她的面容。

清丽而又明媚。

以及褪去所有戾气后的纯净。

如果她没有死去,如果我们在别处相遇,我一定会忍不住抬头看她,心中感叹:真是像仙女一样的漂亮姐姐呢。

也或许,在谁都不曾留意的过去某一天,在地铁上,在咖啡店,在人群中,我们早就于冥冥中相遇过。

只是那时我们擦肩而过,各自淹没于茫茫人海。

我弯起嘴角:“鬼小姐真漂亮。”

女鬼声音清冷:“嫉妒了?”

我用力摇头:“不,很喜欢。”

女鬼瞬间噎住。

我小心翼翼地拽拽她胳膊:“所以,我成功感化你了,对吗?”

女鬼翻着白眼:“就凭你那段做作的煽情发言?”

我笑起来:“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鬼小姐你本质并不坏,比如这些年你也只是试图吓走这间屋子的租客,即使心中带着怨气,你却始终没有真正伤害过任何人,鬼小姐,你其实很善良!”

女鬼皱眉:“我刚砍断你前男友的手。”

我笑得阳光灿烂:“他不是人。”

女鬼点点头:“也对。”

我无比欢喜:“真好,以后每天都能见到鬼小姐漂亮的样子了。”

女鬼却沉默下来,轻抚我脖子上刚才被勒出来的伤痕,眼里充满歉疚,以及,悲伤。

恍惚中,我发现女鬼的身体似乎隐隐有些透明,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当一个鬼魂被彻底感化后,便意味着她会停止在人世间徘徊,去投胎转世。

我与她,再也没有以后了。

不过,这样挺好。

女鬼再也不用被困在这间屋子里,再也不用拖着一副腐烂躯壳,再也不用天天承受被分尸之痛。

这是再好不过的结局。

气氛陷入短暂的沉默。

女鬼终于开口:“别一副似哭非哭的可怜样,十八年后还会再见的。”

我愣了愣:“啊?”

女鬼语气惬意:“我不喜欢欠人情,为了报答你,我会去投胎成绝世帅哥,十八年后白送你一位极品男朋友,所以别再瞎了眼留恋陈天那种货色了。”

我更加迷茫:“可十八年后我都四十多岁了。”

女鬼点点头:“不错,四十多岁应该有不少积蓄了,正好可以包养投胎成小白脸的我。”

……到底是谁报答谁?

我咳了咳:“您还是投胎成自己吧。”

女鬼皱起眉:“绝世帅哥你都不要?”

我语气认真:“只要鬼小姐。”

女鬼依旧皱眉:“你是单纯抠门不想包养小白脸吧。”

我笑着摇摇头,伸手抚平她紧皱的眉头:“这么漂亮的一张脸,不要再皱眉了。”

女鬼表情舒缓下来,与我四目相对:“无论投胎成什么,我都一定会找到你。哪怕变成一朵花,我也会开在你家院子里。”

心中忽然照进一束光,可以温暖很久很久的那种。

但我还是提醒道:“我家没有院子。”

女鬼黑着脸:“那就努力赚钱买!”

我点点头:“好。”

“还要交很多很多朋友。”

“好。”

“要跟靠谱的人谈恋爱。”

“好。”

“被欺负后要知道反击。”

“好。”

“未来重逢的时候,我想见到一个开心幸福的小玉。”

我用力点头,伸手勾住她的小拇指,露出大大的微笑。

没有哭哭啼啼,没有悲痛欲绝,就好像我们明天还会再见面一样。

入夜,我像往常一样躺进被窝里,对着卧室门问道:“鬼小姐,你在吧?”

这一次,门外的女鬼没有任何不耐烦,而是无比温柔地回应道:“嗯,我在。”

那是她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闭上眼,等待未来的降临。

从此,客厅里再也没有传来说话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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