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的幻想

文 / 公子如月

今天，他失眠了，也许是昨天，他理不清，脑子里只想着上次的事情。

只要天气允许，他每天都要晨跑，这是从大学毕业来一直坚持的习惯。那次跑步的时候，凌晨五点多，天微微亮，但只是霓虹灯光。有点雾，也许是霾，透过灯光，能看到那密密麻麻的微小颗粒。

跑到大桥的时候，隐约看到护栏上有个人的身影，他打开手机录像，慢慢靠了过去。是的，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坐在护栏边上，双腿悬在外边，掩着面哭泣。下面是江，倒映着的霓虹灯，碎成一块一块的，他不知道下面的水有多深，但能看出透着寒冷。

他假装从旁边跑步过去，在离女孩几米的地方停下，对她说到 :' 哎，你在这里干嘛呀，这里有点凉快，别冻着咯。' 一副仿佛刚刚才发现她，略带惊讶的语气。

女孩没理他，他慢慢靠近，继续说到 :' 你看起来不太高兴啊，发生什么事吗，有什么事别憋在心里，难受，说出来我们都会帮你的。' 女孩转过脸来，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去了。他停下了脚步，不敢再继续往前走。

他停在原地，又对她说 :' 你饿不饿啊，吃东西了没有，我带你去吃个早餐吧，顺便暖暖身子，这天挺冷的 '。女孩还是没有反应，也没有要跳下去的意思。他又慢慢靠近，然后迅速一把抓住她，女孩只尖叫了一声，他边说边把她抱了下来 :' 有什么事下来再说吧，上面太危险了。'

女孩下来了，也许是在上面坐久，有点站不太稳，他扶着她，问道 :' 你没事吧，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吧 '。女孩没回答，只是木然的看着他，然后转过头去，趴在栏杆上哭了了起来。

他站在后面看着，不说话，知道自己不善言语，也不懂得怎么去安慰人，他想伸手去触摸她的头发，像电影里那样去安慰他，但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不知哭了多久，女孩慢慢缓过神来，向城市街道走去。

他跟在女孩身后，不知道怎么办，她是要走去哪里？回家吗？要不要带她去吃个东西？要不要叫警察？难道就这样一直跟着她？

他脑子有些乱，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于是打开手机新闻，重新看了看那篇报道 : 某月某日，一年轻女子在本市的跨江大桥上跳桥自杀，一位晨跑的市民正好目睹了跳江的过程，报警之后，经过一个上午的时间，终于打捞上了遗体，目前女子身份不明，有知道线索者，可拨打电话 xxx 与警方联系。

原来，这都是他的幻想，此时的他，正站在那条大桥上，凭栏远望。自从患上抑郁症，他无时无刻都在幻想，无论醒着还是睡着。他的意识从不中断，就像有一幅若断若续的图像持续不断地展开，总是在他脑子里放映，在醒来的时候介乎人与光明之间，在入睡的时候则介乎鬼和黑暗之间。

他确实不知道如何把它们一一分清，既不能在醒来时贸然确定自己不是在睡觉，也不能在睡觉时贸然确定自己不是处在苏醒一刻。

突然，闹钟响了，把他从睡梦中惊醒，他的梦还没做完，不情愿地拿起手机，关掉闹铃。他要确定自己是不是已经苏醒，他打开新闻，看了看热搜，还是一如既往地舆论八卦，都是最新出来的。时间是早上七点，离他上班还有一个半小时，他能确定自己是真的醒了。

他翻起身，床的对面是一张海报，上面是他喜欢的一个足球明星，在双手指天庆祝进球。海报的边缘写着两行字，是莫泊桑的名言 : 生活或许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却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坏。这是他在一个足球节目上听到的，每天早上起床，他都会静静地看一会海报。

洗漱完后，他就赶早高峰的地铁了。

因故患上抑郁症后，他一度想过离开，后面看了医生，经过一段时间治疗，才慢慢好起来，重新对世界充满希望 : 我要焕然一新，我要活下去，我要向生活伸出脖子，承担车轭的巨大沉重。

不过，本是多愁善感的他，在患病之后，更加敏感了，一个人的性格是很难改变的。这使得他对一切人，对一切事，会突然若有所感，怦然心动，仿佛一种无法确定结论而且深厚的纯粹博爱主义席卷而来，如同以上帝之眼俯瞰众生。

在地铁上，他从不玩手机，除非是收到信息或者电话。他喜欢观察车上的人，看到一个忧伤的眼神或者貌似失落的背影，他会幻想那个人发生了什么，是什么让他如此伤感和落寞，像一个无主的幽灵困在这高速运行的车厢中，他从没想过自己也是其中一员。

他照常上了一天班，不过是在别人看来。他只是人上了一天班，灵魂却在做别的事情。上班的时候他总会不自觉的神游天外，可能是那天地铁上瞥到的某个悲伤的背影，也有可能是突然想起某件难以释怀的往事，就像昨天的梦一样。

今天的任务比较多，他只好加班来完成。

不过，他全不会在意，反而觉得更好，他喜欢那种状态。因为办公室的人都走了之后，平时嘈杂的办公室里，现在就他独自一人，便会有一种主人般绝对占有之感，随意之感。他可以大声说话，可以在没有他人目光相加的情况下走来走去，可以往后靠一靠，做个无人打搅的白日梦！但此时，他只是坐在那里若有所思，没有那个心情。

他在想，昨晚的梦预示着什么呢？那篇报道是什么意思？自己的幻想又是什么意思？结果代表的是好还是坏？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同样也有种好的预感，这让他有点心烦意乱。

就在这时，他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是个座机，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 喂，你好，是 xx 先生吗？我们这边是 xx 公安局，前几日你在江里救的那个女孩已经醒过来了，她的父母想要和你见个面，当面感谢你，如果有空的话就过来一趟吧 '。

' 对不起，你打错电话了 '

说完他就挂了机，下馆子去了。

左岸记：每个人的心里，有多么长的一个清单，这些清单里写着多少美好的事，可是，它们总是被推迟，被搁置，在时间的阁楼上腐烂。为什么勇气的问题总是被误以为是时间的问题，而那些沉重抑郁的不得已的，总是被叫做生活本身。一花凋零荒芜不了整个春天，一次挫折也荒废不了整个人生。当历经彷徨、犹豫、孤独，留下的应该是坚强，和自我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