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兰斯顿·休斯的黑人哀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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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说兰斯顿·休斯的黑人哀歌
兰斯顿·休斯（Langston Hughes，1902-1967），现代美国杰出的黑人诗人、小说家和剧作家，“哈莱姆文艺复兴”的中坚人物，其在文学上的卓越成就使其早在20世纪20年代就享有“哈莱姆桂冠诗人”的美誉。1926年1月，他的第一部诗集《疲惫的布鲁斯》出版并获好评。1927年，他出版了第二部诗集《给犹太人的好衣服》。他的诗歌集中反映美国黑人的苦难生活，借鉴黑人音乐和民歌的爵士风格，首创爵士诗的韵律和节奏，诗风清新沉郁，表达对黑人种族歧视的抗议，歌颂黑人民族的进步，对美国与非洲黑人诗歌的发展产生了积极而深远的影响，被誉为“黑人民族的桂冠诗人”。
1902年2月1日，休斯出生于美国密苏里州的乔普林，是个混血儿。他母亲是黑人，会写诗，业余戏剧演员。他父亲是白人，后定居墨西哥，是个富有的商人和地主。从小父母离异，他跟随外祖母、母亲和亲友生活，身份是黑人。1916—1920年，他就读于俄亥俄州克利夫兰的中央高级中学，毕业后前往墨西哥与父亲同住了一年。
黑人谈河流
译/佚名
我了解河流：
我了解像世界一样的古老的河流，
比人类血管中流动的血液更古老的河流。
我的灵魂变得像河流一般的深邃。
晨曦中我在幼发拉底河沐浴，
在刚果河畔我盖了一间茅舍，
河水潺潺催我入眠。
我瞰望尼罗河，在河畔建造了金字塔。
当林肯去新奥尔良时，
我听到密西西比河的歌声，
我瞧见它那浑浊的胸膛
在夕阳下闪耀的金光。
我了解河流：
古老的黝黑的河流。
我的灵魂变得像河流一般深邃。
（1921年）
1921年7月，休斯在著名非裔学者杜波依斯主编的《危机》杂志发表了《黑人谈河流》。这首诗既是他的处女作，也是他的成名作。这首名篇是如何诞生的呢？他父亲对黑人心存厌恶，而他却喜欢黑人，并引以为豪。为此，他很不理解父亲的想法。1921年，在前往墨西哥的旅途中，他途经密西西比河的铁桥，看到这条古老的河流，联想到古老的人类文明，想到黑人过去生活中的其他河流──非洲的刚果河、尼日尔河和尼罗河，想到林肯总统为了废除黑奴制乘木筏沿着密西西比河顺流而下到新奥尔良。于是，此诗就这样产生了。他仅用了一刻钟的时间就完成了这首诗，可谓是一气呵成。遍布世界的大大小小的河流，是人类生存发展的摇篮，是人类精神与物质文明的发祥地。他将“河流”这一意象与人类的血脉、历史、文明密切关联在一起，凸显人类深邃的灵魂。在人类文明发展史中，黑人种族做出了突出贡献，这正是黑人自尊感和自豪感的来源。这首诗写得凝练、深沉，节奏徐缓，蕴含着深不可测的力量。他旨在唤起黑人争取自由的斗志，增强黑人创造美好未来的信心，带有理想主义色彩。
黑人
译/邹仲之
我是黑人：
黑得像夜的黑色，
黑得像我非洲的深处。
我当过奴隶：
恺撒叫我打扫他的大门，
我给华盛顿擦过靴子。
我当过劳工：
金字塔在我手下耸起。
我给伍尔沃斯大厦抹过灰泥。
我当过歌手：
我带着忧伤的歌曲
从非洲一路唱到佐治亚。
我唱出了爵士。
我曾是受害者：
在刚果比利时人剁了我的手。
在密西西比他们还在给我动私刑。
我是黑人：
黑得像夜的黑色，
黑得像我非洲的深处。
（1922年）
公元1世纪，一位居住在埃及亚历山大港操希腊语的商人（或船长）撰写了《红海回航记》一书，内有关于来自非洲之角的黑人的记载。7世纪末，阿拉伯人进入北非后，也曾把抓来的黑人贩运到阿拉伯国家以及波斯、印度和印度尼西亚等地。15世纪中叶至17世纪中叶，黑奴贸易主要被葡萄牙、西班牙和荷兰等三国垄断。17世纪中叶至18世纪下半叶，奴隶贸易迅速发展成为世界上规模最大、赚钱最多的行业，成为非洲、欧洲和美洲之间的贸易活动。参加奴隶贩运的国家，除葡萄牙、西班牙和荷兰外，还有英国、法国、普鲁士、丹麦、瑞典、美国、巴西等。19世纪上半叶起，美国成为主要贩卖黑奴的国家。19世纪下半叶至20世纪初，大西洋奴隶贸易逐步走向衰落。相比《黑人谈河流》一诗，此诗突出反映黑人遭受的历史苦难，从黑人种族的源头非洲写到古罗马帝国、古埃及帝国、黑奴贸易、黑奴制度、殖民统治、暴力压制等。黑人种族的诞生和存在是大自然赋予的，不因暴力统治而消失。休斯充分肯定了黑人在人类文明中的历史地位，带有明显的种族主义倾向。
母亲对儿子说
译/邹仲之
哎，儿子，我告诉你：
我这辈子没有水晶台阶。
它有的是钉子，
是刺，
是裂开的木板，
地上没铺地毯——
光秃秃。
可所有时候
我一直在爬，
爬上平台，
爬上拐角，
有时候周围黑咕隆咚
没有一丁点光亮。
所以，小子，你不要回头。
你不要在台阶上停留。
那样你会发现更加艰难。
现在你不要倒下——
因为我还在继续，宝贝儿，
我还在爬，
我这辈子没有水晶台阶。
（1922年）
休斯的曾祖父与外曾祖父都是肯塔基州的白人奴隶主，而他的曾祖母与外曾祖母则是被主人“临幸”的黑人女奴。根据当时蓄奴州的法律规定，黑白混血儿的身份从母不从父。因此，黑人女奴的子女世代为奴，其生身父亲不是父亲，而是“主人”。他随着外祖母和母亲一起生活，亲眼目睹了黑人女奴养儿育女的种种艰辛。黑人不能奢望白人伸出援助之手，唯有在黑咕隆咚中艰难爬行。这便是黑人母亲给儿子们的人生忠告。黑人没有享受水晶台阶的特权，等待他们的是磨难、痛苦、挫折、歧视和羞辱。若要出人头地，惟有不懈奋斗。
白人
译/邹仲之
我不恨你们，
你们的脸也很漂亮。
我不恨你们，
你们的脸也闪耀可爱迷人的光。
可是你们为什么折磨我，
哦，强壮的白人，
你们为什么折磨我？
（1924年）
1921年9月，休斯在父亲不情愿的资助下入读哥伦比亚大学。1922年7月，他拒绝回墨西哥辅助父亲管理家产，从哥伦比亚大学退学，开始在纽约打工。1923年6月至10月，他在一艘沿西非海岸航行的商船当水手。1924年，他在一艘赴欧洲的船上当水手，后流落于巴黎，在一家由美国人经营并演奏爵士音乐的夜总会当看门人，开始写具有爵士乐节奏的诗歌。他脉管里混流着白人、黑人和印第安人的血，得到过不止一个白人的提携，却始终是一个清醒的自觉的黑人。他对白人阶级没有深仇大恨，反而能够发现和欣赏白人的优点。可是，来自白人的种族歧视让他倍感失落和受尽折磨，进一步激发了他追求人权平等的理想。
疲惫的布鲁斯
译/邹仲之
昏昏沉沉吭吭切切的曲调，
摇前摆后轻哼老辣的歌谣，
我听见一个黑人弹唱。
那个夜晚在雷诺克斯街南，
陈年的煤气灯惨白昏暗。
他懒洋洋摇晃……
他懒洋洋摇晃……
弹着疲惫的布鲁斯曲调。
黑手按动象牙白琴键，
破旧钢琴一声声悲叹。
啊，布鲁斯！
他坐在歪扭的凳子上前摆后摇，
痴迷地弹着伤感破碎的曲调。
揪心的布鲁斯！
出自黑人的灵魂。
啊，布鲁斯！
深沉的歌声，忧郁的曲调，
我听见黑人歌唱，钢琴哀嚎——
“这世上我无亲无故，
无亲无故，只有我自己。
从今后我不要愁眉苦脸，
把忧愁烦恼统统忘记。”
嗵，嗵，嗵，他的脚跺在地上，
弹了几个和音又接着歌唱——
“我唱疲惫的布鲁斯，
这不叫我称心如意。
我唱疲惫的布鲁斯，
这不叫我称心如意——
我再也不会快活，
我情愿一死了之。”
夜深了，他还哼着歌谣，
星星消失，月亮西沉。
唱歌的人停下，上床睡觉，
疲惫的布鲁斯还在他脑子里发出回音。
他睡得像块石头，睡得像个死人。
（1925年）
1925年，休斯回国与母亲同住在华盛顿特区，并在洗衣店、餐馆和以研究黑人历史而著名的史学家Carter Woodson的办公室打工。同年4月，《疲惫的布鲁斯》在《机会》杂志主办的文学竞赛中获诗歌奖。因此，他结识了哈莱姆文艺复兴运动的多位非裔明星诗人与作家。布鲁斯（blues）又译为蓝调，起源于美国黑人的歌唱音乐，从20世纪初逐渐流行，主要表现悲伤忧愁的情绪，部分歌词反复演唱。他将爵士乐的节拍融入诗的韵律，将音符与音节转化成诗句和诗节，得到的就是“哈莱姆文艺复兴”中划时代的产物——爵士诗。此诗加引号的部分就是黑人弹唱的歌谣，尽显疲惫之态和哀愁之苦。在诗的结尾，他如此描述这个黑人歌手：他睡得像块石头，睡得像个死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纠结
译/邹仲之
我的老头是个白种老头，
我的老妈是黑人。
如果我诅咒过我的白种老头
现在我收回我的诅咒。
如果我诅咒过我的黑人老妈
要她下地狱，
现在我后悔那个毒咒，
但愿她走好。
我的老头死在漂亮大宅子里。
我的老妈死在小木屋里。
我不是白人也不是黑人，
我不知道我会死在哪里？
（1925年）
同那个年代的大多数美国黑人一样，休斯复杂的血统带给他复杂的种族情感——说不清道不明的爱恨交织。要想在美国社会出人头地，他必须同位居上层建筑的白人打交道。他对身为富人的白种老头的诅咒仅是泄愤，内心深处是仰望的。但是，他对贫贱的黑人老妈的诅咒暴露出人性之恶，内心深处是自卑的。“我不是白人也不是黑人，我不知道我会死在哪里？”对于社会身份的选择，他犯难了。面对死亡地点，他思考更多的是社会地位。《纠结》是直面灵魂的叩问，揭露了那个年代黑人与白人之间悬殊的社会差距。
走向北方的布鲁斯
译/邹仲之
走上大路，主啊，
走上大路。
走上大路，主啊，
走呀，走上大路。
想找到一个伙计
帮我扛上这个包袱。
路在我面前，
我没事可做只有走路。
路在我面前，
走，走，走路。
我想遇见一个哥们
一起走路一起聊天。
我讨厌这么孤独，
主啊，我讨厌这么伤心。
我讨厌这么孤独，
讨厌孤独又伤心，
可是你以前交的朋友
个个想法子对你使坏。
路，路，路，哦！
路，路……路……路，路！
路，路，路，哦！
通向北方的路。
这些密西西比的镇子
不适合一个忙忙碌碌的小子。
（1926年）
南北战争虽然以废奴主义的胜利而告终，但获得“自由”的黑人们却没有获得平等追求幸福的权利。种族隔离与经济压迫、三K党与私刑处决、制度化的歧视与迫害……南方重建时期恶劣的社会环境逼迫大量的黑人迁徙到了北方，史称“大迁徙”。这场迁徙的最终目的就是位于纽约中心曼哈顿的黑人社区哈莱姆，而这场以它命名的文化运动最初也正是从这里萌发的。他们寻求的是一种属于黑人自己的种族认同、历史认同与文化认同。既然黑奴的后代们永远都不会为他们的白人“兄弟”所接纳，那么，他们的黑皮肤不能再是耻辱的印记，而必须成为美丽与骄傲的象征。休斯的作品多聚焦于下层黑人的生活，这种强调招致了黑人媒体界对他的猛烈抨击。作为黑人，他是代表北方人说话的，深受南方人的责难。因此，他在诗中感叹：“我讨厌这么孤独，讨厌孤独又伤心，可是你以前交的朋友，个个想法子对你使坏。”他的种族主义和唯美主义倾向受到猛烈的打击。
哈莱姆的夜总会
译/邹仲之
夜总会的黑小子们油光水亮。
爵士乐队，爵士乐队，——
快演，快演，快演！
明天……谁晓得？
今儿个要跳舞！
白人姑娘的眼神
召唤高兴的黑小子。
黑小子的嘴唇
咧出丛林的快活。
棕皮肤的姑娘
倒在金发男人的怀里。
爵士乐队，爵士乐队，——
唱唱迷人的夏娃！
白人，黑人，
关于明天
你们知道些啥
条条大路通向哪儿？
爵士乐队，爵士乐队，——
快演，快演，快演！
明天……黑咕隆咚。
今儿个要快活！
（1926年）
哈莱姆地区是美国纽约市曼哈顿的一个社区，曾长期是美国20世纪黑人文化和商业中心。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不管是黑小子，还是棕皮肤姑娘，都想逃离如同地狱般的底层生活，除了工作还是工作。休斯不仅喜欢黑人音乐，还在夜总会当过看门人，自然了解夜总会的真实场景。在那个黑暗的年代，黑人得到白人的包养如同得道升天。可是，在白人面前，黑人不过是玩偶。明天？谁晓得？今儿个要跳舞！明天？黑咕隆咚。今儿个要快活！
安静的女孩
译/徐翰林
倘若不是因为你的眼睛，
我会把你比作
没有星星的夜晚。
倘若不是因为你的歌声，
我会把你比作
无梦的睡眠。
（1926年）
休斯用了两个十分贴切的比喻，从独特的角度赞美了黑人女孩，不仅赞美黑人女孩的美丽肌肤，而且赞美黑人音乐的独特魅力。他呼吁广大黑人睁开眼睛，歌唱心声，争取权利，追求平等。这首诗凝练含蓄，意境深邃，带有浓厚的唯美主义。1926年，他在《民族》杂志上发表了《黑人艺术家与种族大山》一文，大无畏地宣称：“我们这些正在从事创作的年轻黑人文艺家抱定宗旨要既不畏惧也不羞愧地表现各自的黑皮肤的自我。如果白人喜欢，我们很高兴；如果他们不喜欢也没有关系。…… 如果黑人喜欢，我们很高兴；如果他们不喜欢，他们的不悦也没有任何关系……” 这篇文学宣言激励了无数黑人文学家，也确立了他在哈莱姆文艺复兴运动中的领袖地位。
成功
译/邹仲之
我坐在这里肚子饱饱的
而他，也许曾是我的兄弟
饥饿地走在雨里。
我坐在这里肚子饱饱的
而她，也许我爱过
在阴影里物色什么人
可以向他卖身。
我坐在这里肚子饱饱的，
不再走在雨里，
不再在阴影里
寻找我喜欢的女人，
不再饿肚皮。
成功是一块大大的牛排
上面有洋葱，
由我吃。
（1927年）
1927年，休斯遇见了生命中的贵人——夏洛特·梅森夫人。这位白人是他的赞助人，慷慨地支持了他两年。他的第一部小说《不是没有笑声》便是在梅森夫人的指导下创作完成的，讲述了一个敏感的中西部黑人男孩在成长过程中所经历的崎岖道路。此时，他已获得美国文学界的认可，解决了温饱问题。但是，他依然保持清醒和自觉，没有忘记自己黑人的身份，视角始终关注黑人生活。此诗带有浓郁的黑色幽默，五味杂陈。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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