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路朝天】从两张历史照片看华景街的沉浮
俗话说：“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研究武汉历史照片，最基本的素质是要细心，既要像模具工那样有耐心，追求完美，还要像侦探那样善于观察，富于推理。当然，首先是要尽其可能阅读和学习相关知识，攒好文史资粮，做好知识储备。几年前，曾经从网上获取过一张华景街街景的明信片，这张明信片上标有“汉口华景街（其二）”以及“（伊势屋发行）”字样。分别有黑白和填色版，发行年代不详。
汉口华景街（其二）。皮忠勇供图
很多人都见过这张照片，可是，并没有人能将它与1911年10月德国水兵在华景街街头筑街垒、1916年7月华景街发生大火的照片联系起来，进行年代性、综合性比较分析，所以，现有对于华景街的介绍资料和文章，往往是孤立、片面、单薄、零碎的，有的说法甚至是混淆视听、以讹传讹。迄今，在武汉，还没有看到把两条华景街的来龙去脉说个清楚明白的可信文章。
这张照片以华景街和街北（左侧）华界建筑为主体背景，从左至右、从近至远共有5栋主体建筑。第一栋是一个体量较大、外观华美的三层楼洋房，这个洋房的结构，应该是青砖加钢筋混凝土建造的，与1911年和1916年照片所见，三楼新设计了外阳台，外墙西洋雕饰十分吸睛。左下角一楼有一个拱门，拱门上方嵌有三块组合成扇形的花岗岩石，一石一字，镌刻繁体楷书“華景街”三字，字形端庄稳重。这三个字，比“江汉关”三字的资格要老得多，不知出自哪位高人手笔。此处就是华景街（小街）的南出口。拱门的造型以及后来重新改名镌刻的“華清街”书法，两者相似度极高，由此判断，老华景街（华清街）的南出口，最初是在这栋旧三层楼洋房正中穿过的。此楼在1916年7月30日已被大火烧毁，只剩四面围墙框架。复建后，拱门上刻的仍是“华景街”，在1944年12月18日又被炸毁。
1949年后，整体建筑只剩下这个圆拱门，直到2005年拆除。可是，“华清街”这三个字又是什么时候刻上去的呢？是楼房重建或者是局部更换刻石？其中故事，还须挖掘。在拱门拆除之前，人文武汉学者严涛将“华清街”三字石刻抢救性拓了下来，成为珍贵史料。
老华清街遗留下来的圆拱门。拱门上有两根钢轨弯制的托梁。刘建林摄于2005年5月
从刘建林2005年拍摄的华清街照片看，这条街实际上住户多，门面少。史料上所称“市繁人稠”，指的是大华景街而非这条华景街，不少撰文者望文生义，牵强附会，以为指的是华清街。
从理论上推测，这栋三层楼建筑是在已有华景街这条小街后设计建造的，相当于其他地方的里巷口建筑设计。大楼应该分有三个主立面，一楼正中是华景街穿房过道，两边对称各有一门二窗。这张照片未能摄取大楼左边之景，只可见右边一侧建筑风貌，店铺名号有三字，之前多网上下载的照片不够清晰，字迹模糊，近从武汉收藏家皮忠勇提供的清晰度较高的照片看，右边店名为“興泰祥”。两边分别是“绸缎”“洋貨”。大门正中一块吊牌上写着“興泰祥號”，左边两块吊牌分别写着“興泰祥號”“洋貨布疋”，右边也是对称挂着两块吊牌，分别是“興泰祥號”“絲羅绸缎”。这栋建筑样式确实华美，二楼三楼的百页窗、宝瓶式栏杆柱、三楼的外阳台以及立面外墙艺术雕饰，无不透出设计师的美学观念。这座三层楼房，其实可以暂名“兴泰祥”。左边第二栋仍是之前所见的一座小三层楼，立面较窄，空间稍矮一些。门前吊牌广告上的字实难辨认，4块吊牌中勉强能认的是“裕泰□”。因此楼地基稍向大街突出，故左外墙立柱上见有四个浮雕字，大体辨认为“裕泰□□”。左三、左四是两栋二层中式房屋，瓦屋坡顶。从外观看，像是常见酒楼、茶楼的格局。值得注意的细节是，第一家楼房屋檐上装有中式弧形雨阳篷，楼上呈50度角等距离向外支出三根长杆，这三根长杆的作用，大概是重大节日之际如春节、十五等用来张挂灯笼、旗幡等张灯结彩渲染环境的。这家中式房屋也是一个标志性建筑。请回看李洪昌油漆店：
1916年，李洪昌油漆店。
在1916年的照片中，李洪昌油漆店的前面往纵深看，就是一条正在修的新路；再过去一点，是三层楼有“华景街”拱门的大楼；它的隔壁就是小三层洋楼，稍比大三层楼突出；再过去，就是两栋中式二层楼房，屋顶上装有雨阳篷的那一家，门前支有三根长杆。1916年，大三层楼房顶层屋檐已装上雨阳篷并吊有广告。它的正立面还在，可是，从背后看已经烧得只剩空架子了。小三层楼外墙立柱上可见有几个（共6个）浮雕字，可惜字迹太模糊。
明信片中，在两间二层楼中式房屋后面又有一座三层楼洋房，这座房子当地居民叫“黄房子”。1944年美军轰炸这一带时，从航拍图上看，这栋房子仍在，可能三楼受损，外立面看似三楼，实则二楼半。此房右边是庆安里，房子正对二曜路，也就是今华清园小区的大门处。华清街拆迁改造前，此房子也还在。照片中，这一带停着不少人力车排队候客，说明华景街在当时是一处购物中心。马路两边新种了法桐幼苗行道树，但并不是种在人行道上，而是种在马路的边缘。看到这样的种树法，恐怕会颠倒人们对民国时期种植行道树的认知。
既然明信片发行时标明是（其二），那么，必定还有一张（其一）。“功夫不负有心人”，今年7月，终于找到这套明信片的（其一），令人欣喜。
汉口华景街（其一）黑白明信片。
这张照片与（其二）应当是同时拍摄的，拍摄角度从二曜路方向往三阳路方向拍，可见华景街纵深景象。左边有三层楼洋房全景，左墙柱上书有看似“玉豐北□□□米廠批發”十个模糊字样，如果“玉丰”得以确认，那么，可能是玉丰米号。最关键的一个细节是，左侧阴影部位有一个铁艺广告，最外边有一个圆字“興”，这个字就是1916年李洪昌油漆店楼上吊着的“张洪兴五金机器店”的招牌。1926年《汉口商业一览》中，张洪兴五金店已经升级为“营造”业了，其注册地址为“华清街”。这家店子依然在三层楼的旁边，与三层楼隔着一条小路，也就是后来的建设街出口。三层楼左侧商店在二楼顶部伸出两根水平长杆，与李洪昌油漆店所见略同。那两栋中式二层楼房上的三根斜杆，也同样出现在画面中，构成不变的画风。用百年后的流行语形容，这一带，是当年摄影师街拍的“打卡地”。如果时空穿越，这里必是网红之地。
前一张照片中右边建筑出现的“支局”二字以及屋檐半露出的雨阳篷，在后一张照片中也半隐半现。关于“支局”，可见前面还有半个“藥”字的头，在德租界内，有一家“老药局”，这里会不会是“老药支局”呢？相信迟早会找到资料的。最右边白绸广告上大约写着“隆彰西法绸缎染坊”。其中“西法绸缎”四字可以确认。
2020年，中山大道二曜路口。胡全志摄
汉口华景街其一、其二这两张照片的拍摄时间如何判定，也是一道难题，不过，三层楼屋顶上插有一面五色旗，泄露了“天机”，确定了照片拍摄的上限，不早于1912年，事实上不早于1916年。下限理论上是1928年，五色旗废止，或1926年。1926年此地已经改名叫华清街了，但也不排除1926年后仍有非官方印刷物包括地图、新闻继续使用“华景街”。从街容街貌和人们衣着来看，这两张照片应该是1916年之后拍的，道路进行了改造，马路边也种了树，更说明问题的是，三层楼在1916年被烧毁后，进行了重建，屋顶的山花等格局与以前有所不同，显得更加雄伟大气。
1919年9月3日《汉口中西报》载“特别区修理马路”消息：“特别区所属之各段马路，首以华景街毗邻者为最易损坏。盖华景街市繁人稠，往来如织，虽修理极为平坦，隔不多日，即变为崎岖。目下该区所属之广兴里以下、德华里以上各路，又成崎岖之路。由特别区雇请工人购置沙石逐段修理，已于前日动工云。”这则消息很明显是指的大华景街马路的维修，有学者在撰写华清街文章时却理解为是对小华景街（4米宽）的维修，显然是误解。小华景街上铺的是石板路，不易损坏，况且，当局断不会放着“主干道”频繁损坏不修而去修那条没有车马行走、几十年难得一坏的“支路”。大胆推测，从道路环境的整洁程度以及两旁建筑的整饰成色来看，上面两张照片的拍摄时间极可能是在1919年到1920年之间。正是由于华景街新一轮道路刚刚重新修整完工，所以，记者或摄影师以此为由头拍下这一可观的街景。
遗憾的是，这两张照片上出现的可辨认的店铺名号，在汉口商业名录中没有记录，这意味着照片的拍摄年代没有可靠的参考依据，需要有更多的发现。
打捞城市记忆 钩沉三镇往事
汉口华景街，今中山大道一元路至三阳路段。’
编辑：田联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