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是不是由家庭集合而成的？（家庭的起源——谁制定嫁娶？）
曹伯韩
中国的圣经贤传上，说了不少齐家治国的道理，小学生即使不读经，在那些教科书或补充读物中间，也可以读到一些“积个人而成家庭，积家庭而成社会”之类的文句。究竟社会是由家庭集合而成的吗？国家的产生是由许多家庭的结合而产生的吗？这都是很值得考虑和研究的问题。我们现在且把“社会是不是由家庭集合而成的”这个问题来检讨检讨。至于国家的产生暂且留到以后再说。
要谈到这个问题，首先不得不把家庭的含义弄清楚。在一般人的脑子中，所谓家庭，是以一夫一妻制的婚姻为基础的。中国的封建家庭，包含了一夫多妻制，但许多妻中间，必定只承认一个为正式的合法的妻，其余的姨太太，至多不过占有半个主子的地位而已。故根本上还是一夫一妻制。
中国的一夫多妻制或一夫一妻制，正如中国的封建社会结构一样：已经绵延了几千年之久。但是在历史上所谓的圣人们还没有出世以前，是不是老早就有这样的婚姻制度呢？
我们无须去作烦琐的考证，只要看看书本上所记载的传说，就可以答复，最普通的传说是：“上古之民，獉獉狉狉，民知其母，不知其父”和“伏羲氏制嫁娶，以正人伦之始”。试问民知其母，不知其父，是为了什么原因？这不是明明显显地说明上古时代没有一夫一妻制的婚姻么？人们其所以不知道他的父亲的缘故，正是因为他们的父亲太多了，想要找出真正的父方血统是不可能的呀！
至于伏羲氏制婚娶，并不是真有一个什么人颁布了婚姻制度，然后人们才实行嫁娶，不过说明到了所谓伏羲氏的时代，人们才开始建立固定的夫妇关系罢了。但我们从这一句话，至少可以看出在所谓伏羲氏的时代以前，是没有像目前一样的婚姻制度的。
既然没有一般人所谓的婚姻制，便不能有一般人所谓的家庭。
但在那没有家庭的时代，是不是就没有社会呢？社会是人们在生产劳动中所构成的关系的总体，原始人类也和现代文明人一样，是不能不需要的。因为人类在毒蛇猛兽的包围当中生活，在种种恶劣的自然环境当中生活，并不只是和虎豹一样靠它们尖锐的脚爪和牙齿或深厚的皮毛之类，而是主要靠的是合群的力量。
当人们还只知道用采拾果实等等的东西来充饥的时候，他们就不能不成群结队地生活了。进而茹毛饮血，就更不能不成群结队地去打猎了。这并不是完全凭着现代人的猜想来武断地解释古代的传说，而是有事实证明的，近代研究世界各民族生活的学者或著作，早已搜集了无数野蛮人的例子。
比方：澳洲土人，在举行打猎或采拾果实的时候，便如蜂蚁一般地集合起来，共同操作。在平日，便分成几个小组，每组不过十人或十二人，散开居住。这十多个人中间，有男人、女人和小孩子等等。
人们从事生产劳动，最低级的方式就是单纯的协力。所谓单纯的协力，便是各人做着同样的事，并不分工。比方几个苦力协力地扛一块石头，便是这种方式。到了进一步的时候，便知道分工了。比方男子从事战争，女子便担任生产工作，如耕种、畜牧等。社会越进化，分工越精细。不但是农工商各有专业，即在同一个工业界，便不知道分出了多少行当。到现在，同一个工厂，不知有多少种类的职工。
人们的劳动，一旦分了工，便不能不互相依赖，如农人要依赖工人织成的布作衣裳，工人要依赖农人种出来的谷子做饭吃，这是很显然的。但即使还没有什么分工，而只是单纯的协力，也明白地表示人们不能单独生活，因为凭一个人的力量不能猎获一只野兽——在工具不良的时代——正同一个苦力扛不动一块大石头一样。
所以，在人们还没有过着一般所谓家庭生活的时候，已经过着社会生活了。那么，社会不是由家庭集合而成的，不是很明显的吗？
不过，在上古时代，人们也不能没有性的生活。那时候既然没有现在这样的家庭，那么性的关系成了个什么形式呢？
这就是一般所谓的乱婚与群婚制度了。最初，在一个群体之内，所有成年男女相互间的关系，都是夫妇关系。到后来，才发生了限制，于是同胞的兄妹和姊弟之间，就不许实行性交；慢慢地把范围扩大，便是从兄弟和从姊妹也不好结为夫妇。虽然有了这种限制，但男女关系还不是一对一对儿的。所谓大姨夫兼作小姨夫，在当时并非笑话，而是普遍的事实。在对联笑话中有祝母寿的两句说：“天增岁月娘增寿，春满乾坤爷满门”，这在近代不但是笑话，而且是刻毒的骂人的话，然而把它移送上古的人，就最恰当不过了。
现在一般拥护封建道德的人，倘若人家说他的女儿同时和两个男子发生性关系，他就认为奇耻大辱；倘若人家说他的母亲也是这样，他更要同人家拼命了；倘若说他几十代或几百代以前的祖先是没有贞操的，他的愤慨也毫不减低，甚至更增加起来。他怎么料想得到几百代以前的祖宗，正是不讲贞操的人呢？
从不讲贞操的上古社会，到变成了注重贞操的奴隶社会以至封建社会，这并不是什么圣人制嫁娶的功劳，而是财产制度改变的结果。
上古社会，财产是社会共有的，因此，人们的儿女不必分属于各个人，以为继承私产的准备。到了奴隶社会与封建时代，财产是私有的东西了，小孩子再也不能作为社会的小孩子，而必须隶属于各个财产所有者——他们各人的父亲，然后便于继承遗产。为了这个缘故，他们的母亲也就只能固定地当作一个财产主的老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