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秋与陈振亚（五）

张文秋与陈振亚

张步真①

（五）

屋漏又遭连夜雨。1941年5月，陈振亚住进了医院。

那天，办事处党支部为了避开讨厌的特务，以郊游为名，组织大家去水磨沟开会，研究开展斗争的策略。在过水磨沟河上的木板桥的时候，桥突然倒塌。陈振亚掉下了河，额头和受过伤的腿都撞破了皮，血流不止。回来又发高烧。张文秋急得不行。新疆八路军办事处党代表陈潭秋说：“治病要紧，赶快送医院吧！”

医院外科主任是个俄罗斯人。陈振亚从来没有见过俄罗斯人，张文秋在共产国际远东四局和一些苏联同志共过事，相处得很友好。现在，他们都以为这个俄国医生就是苏联朋友，对他很友好，也很信任。盲目和轻信害死人。后来才知道，这个外科主任是十月革命后逃到中国来的白俄，虽已加入了中国国籍，骨子里与共产党不共戴天，跟盛世才和尚不亲帽子亲。他给陈振亚作了进院检查后，就使开了诡计。对张文秋说，病人的断腿内有碎骨和弹片，需要动手术取出来。要不然，会引起败血病，危及生命！

张文秋纳闷了。住院为的是治额头上和腿上的碰伤，还有感冒，怎么要动手术呢？她立刻报告陈潭秋。陈潭秋也以为这是一位苏联朋友，说：“还是听医生的吧！”

白俄医生却没有给他动手术，而是在伤腿上挖一个洞，插进一根橡皮管子，每天抽出半碗血水，这样抽了两周，陈振亚越来越虚弱。张文秋虽不懂医学，却想怎么能老这样抽血水?

在她的坚决要求下，才停止下来。张文秋又设法为陈振亚炖些鸡汤，买些鸡蛋。他的身体才又慢慢恢复过来。

病人和家属都要求出院，白俄医生却一直在拖。这一天，陈振亚对白俄医生说：“明天，不管你同不同意，我也出院了！”白俄医生有些不高兴，在他身上这里听听，那里敲敲,一句话没说就走了。一会儿又进来，说：“心脏、肝脏、血压，都正常了。腿上的碎骨和弹片还没取出来，是不是动手术，由你们自己决定！”

陈振亚说：“不发炎就没事，以后再说吧！”

白俄医生说：“好吧，你明天出院！”

夫妇俩欢天喜地。张文秋赶回办事处，约好明天上午的车子。当她再去医院时，白俄医生对她说：“陈主任的病已经好了，你不必在这里陪护了。你的床位，我们已安排了新来的病人，你回去吧！”

在进院的时候，考虑到陈振亚病重，又是残废，由陈潭秋出面联系，多交一份住院费，为陈振亚要了个单间。屋里有两张病床，另一张给陪护人张文秋。现在，白俄医生却叫她走。她放心不下，于是请求道：“病人晚上起床不方便，我要留在这里照顾。如果没有床位，我坐一个晚上也行！”

白俄医生摊摊手，耸耸肩，说：“不行，不行。你坐在这里，会影响别的病人休息。我们这里晚上有值班护士，你尽可放心！”

张文秋也找不出理由来说服医生。这时，陈振亚也对她说：“只一晚上了，你就回去吧。别让人家嫌我们！”

张文秋一直在捱。到傍晚，护士进来整理张文秋睡过的床铺，说新的病人马上就来，催她赶快离开。张文秋不好再呆，给陈振亚掖了掖被子，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病房。

阴谋的黑网正在撒开。不幸的是，张文秋和她的丈夫都一无所知。

办事处的汽车约定上午10时左右来。清早，张文秋急忙奔往医院。她一踏进病房，就发觉情形有异。陈振亚昏睡在床上，脸上死灰一样的颜色。床前吐了一滩，屋里一股难闻的气味。而病房并没有新来的病人。张文秋有某种不详的预感。

她急急地府向床头，轻声喊道：“振亚，振亚，你怎么啦！”

陈振亚没有回答，只有微微的鼻息。

张文秋轻轻推了他一下。他睁开无神的眼睛，有力无气地说话：“我……要活不成了……”

“你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陈振亚声音很小，要仔细听才听得清楚。昨天，张文秋离开病房不久，护士送来一包白色的药粉，要他吃了。吃了那药后不到半个小时，肚子奇疼，呕吐不止。一夜吐了20多次，怕是连胆汁都吐出来了……

张文秋呆若木鸡！

一会，陈潭秋驱车来了。陈振亚神志还较清醒，他叫着陈潭秋的化名：“徐先生，徐杰先生啊！我中毒了，遭敌人暗算了！我不能跟你们一起工作了啊，看不到革命成功了……”

陈潭秋也被突如其来的情况震惊了。他安慰着陈振亚说：“振亚同志，你不要这样想，我马上去另找一位医生来！”

陈潭秋跟一位内科医生相熟，很快就把那位内科医生请来了。这时，白俄医生跑进病房，朝内科医生发火：

“这是外科病房的病人，用不着内科来插手！”

内科医生扭头便走。

白俄医生对陈潭秋说：“我来给陈先生打个针，很快就会好的！”

陈振亚突然睁大了双眼，连连摇头：“我不打针，我决不打针！”

陈潭秋说：“病人不肯打针，我看就不要打了吧！”

白俄医生晃动一支无色透明的针药水。说：“这是一支强心针。如果不让打，陈先生病情恶化了，医生可没有责任啊！”

陈潭秋一时没有了主意。张文秋也五心不定。病急乱投医使她开始动摇。只有陈振亚本人心明如镜他死死按住被头，坚决不打针。谁知就在这时候，门外闯进两个男护士，不由分说地掀开被子，按住病人。白俄医生迅即在病人的臀部打了一针，然后离开病房，前后不过半分钟。

张文秋心慌意乱，一边给丈夫盖被子，一边俯身问：“你感觉怎样？是不是好受一些？”陈振亚张了张嘴，又摇头，很痛苦的样子。张文秋心头一紧，问：“你是不是不能讲话了?”陈振亚没有来得及答复，只点了点头，脸和手就猛烈地抽搐起来。张文秋狂跑着去叫医生，值班室回答说：“医生下班了。”当她再次奔回病房，陈振亚再也不能动了。他一双眼睛瞪得溜圆，他死不瞑目啊！

张文秋抱着丈夫，大哭大叫。然而，亲爱的丈夫再也不应她。井冈山突围不死，石门掉队不死，栒邑县看花宫惩罚顽军不死。现在，却在他的妻子眼皮底下，死在与盛世才沆瀣一气的白俄医生手里。天理难容啊！

有如五雷轰顶，张文秋即刻昏厥了过去……

①本文选自毛岸青，邵华主编的《中国出了个毛泽东》丛书中的《亲家》，选编时，编者摘录了部分张文秋同志的回忆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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