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戡:猪杀人
猪杀人
(小小说)
赵 戡
刘屠夫杀了一辈子猪,是把好手。
祖传的手艺,十里八乡皆闻大名,早已赚得万贯家资。他杀猪干净利索,一刀毙命,人称“刘一刀”。最绝的是每一条过刀的猪,无论公猪,母猪,仔猪,病猪仿佛他多年未见的亲人,听了他的花言巧语,温柔抚摸后皆乖乖就范,乐而赴死。除润刀费外,热情的主家往往另送下水一副。他微微一笑,并不言谢,下水往竹筐里一丢,大踏步而去,一股豪气油然而生。
“刘一刀”名声在处,业务繁忙。杀猪,煺毛,吹皮,开膛,剖肚,砍头,剁脚一气呵成。常常忙不过来,有人问:“为什么不带个徒弟?”他说:“碍手碍脚。”“烦”!人们问他杀猪有什么密诀,他总是笑而不语。良久,“刀快,心狠而已”。再问。“杀牲的罪孽,一个人受就够了,何必还要牵累别人呢?”
一天,天尚未亮,他象往常一样起床准备应主家之邀赶去杀猪。也许睡眠太少,也许受了点风寒吧,他有点头痛晃悠,眼皮跳得厉害。本想不去了,但已应了人家不好推辞,只得硬着头皮而去。走到半路,总觉得有什么在后背跟着,你快走,他也快走,你慢走,他也慢走。莫不是遇到了鬼?他心里一惊,只觉得凉嗖嗖滴。按理鬼应该怕屠夫的,屠刀压煞。他常走夜路不信邪,也不怕邪。一定是有人故意装神弄鬼,斗伞方。他暗暗思忖,逗一逗他。突然小跑几步,猛回头:我滴娘!一双绿眼睛正死死的盯着他,他惊得牙齿打架,浑身哆嗦,只恨爷娘少生了两只脚,动弹不得。莫不是遇上了传说中的“野狗子”,据说月圆之夜挖开新坟,捧出人心,抛绣球一样把玩,修炼妖术。这畜牲一定饿极了,它嗅着了竹筐里的血腥味儿,一路跟过来了。刘屠夫定了定神,悄悄地抽出了屠刀,如果那畜牲扑上来就跟他拼了,一边从竹筐里摸索出一块昨天杀猪没来得及拿出来的筒子骨,扔了出去。那“野狗子”果然停住了,没有扑上来。他麻着胆子慢慢往后退,走几步扔一根,再走一段路再扔一根。天麻麻亮的时候,那双绿眼睛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他松了口气,瘫在地上,浑身早已湿透。
他腿脚疲软,踉踉跄跄翻过前面那座皇帝岭,天己大亮。主家早己备好了黄桶,条凳。鼎锅里的水正冒着腾腾的热气,干了又烧,烧了又干,也不知滚了几十回了。他讪笑着说:“不好意思,睏过头了”。他不敢歇气,立马走到猪栏去赶猪。好大一条肥猪,正躺在栏里呼呼大睡,只怕不少千斤的毛膘,足足占居了大半边猪栏。他一生杀猪无数,但这种大猪还是非常罕见,就算母猪,种猪也少有。刘屠夫捏了把冷汗。哟喝着的去赶,它理都不理,用扁担砍也象挠痒痒一样,皮粗肉糙的,只在栏里打圈,就是不出来。刘屠夫无奈,用铁勾使劲捅了捅,肥猪似乎生气了,猛“嚎”一声,晃了脑袋,露出了白森森的獠牙。刘屠夫心里一惊,退了出来。看热闹的哄堂大笑。刘屠夫脸不自觉地红了。他坐到栏边狠狠地抽了根烟,心里有了一丝怯意,讪笑着和主家商量:猪太大,在栏边杀算了。主家见状,也只好同意了。刘屠夫拿出屠刀,在磨刀扦上擦了擦,露出闪闪的寒光。扯把菜叶逗猪来吃,待肥猪挨近栏边,左手猛地用铁勾勾住猪的下巴死命往外拖,右手寒光一闪,屠刀早已喂进猪的血槽。大肥猪负痛,嚎叫一声挣扎着往前猛冲,竟然把刘屠夫撞了个趔趄,猪血喷了满身满脸。大肥猪带着屠刀绕着禾场坪跑了一圈又一圈,见人就咬,见人就撞,吓得大家四散奔逃,惊叫连连。大肥猪又痛又累,呼呲呼呲喘着粗气,血沫从刀口,眼睛里流了出来。最后终于支撑不住,趴倒在地,半晌没了动静。刘屠夫松了口气,想近前拨刀,也许是手脚疲软,也许是血糊住了屠刀,竟拨不出来。猛一用力,血喷起一丈来高,惊起鸡飞狗跳。不曾想那条大肥猪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长嚎一声,又重重地摔倒在地。刘屠夫又惊又怒,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刘屠夫匆匆而回,下水都懒得要了。回家后便口吐白沫,嚎叫嚎叫,时而昏迷,时而清醒。郎中来了一拨又一拨,皆束手无策。七八天水米未进,只怕小命不保,却怎么也不肯咽气。刘家人疲于应付,只盼他早死早超生,请来神婆神汉烧纸打卦也无济事。家人问其是否有心事未了,只见他口角流涎,血红的眼珠子都快鼓出来了,手指杀猪的家什,噢噢直叫,早已说不出话来。刘家人会意,说“你前脚回来,主家后脚就把润刀费和下水送回来,还另加了一只猪心”。怕他不放心,边说边拿了钱,下水,猪心在刘屠夫眼前晃了晃。刘屠夫见状,象过刀的猪一样,嚎叫一声高过一声。原来这只猪心与往常不同,只怕有两只拳头大,没有半点刀痕。眼见没得救了,刘家人拿来脚盆放于床前,屠刀架于盆上,烧纸化了。果然渐渐没了声息,只是眼珠子依然鼓如猪尻子。
我若杀牲,牲必杀我。从此,刘家杀猪手艺失传,子孙困于生计。据说,有人看见那把屠刀在当铺里待价而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