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民村笔记
多年前,朋友安排我到南方的一个移民村小住。因为安静写成了些文字,也随意记下时间与思想的脚步。
一
朋友把我安排住下就不见了人。
院子很静。狗蹲在树荫下看我,满眼尽是陌生,我走过去,本能地抬抬头,并非礼貌。老翁将一把太阳伞撑开支在阳台,太阳从西边射来,还有些热度,老翁满脸皱纹落着阳光,太阳伞一晃,阳光就被切去,扔在那些乱七八糟的破家什上,厚积的灰尘放光。老翁看我一眼,使劲将太阳伞插牢,用手摇摇,而后拍拍手。他的手灰尘四濺。旁边菜地上菜光鲜,洗过似的干净,绿色似乎上油,颤动,看见一波一波的水在叶上淌过,我迷了眼,用手去触摸,哪里有水?它们戏弄了我。
这是什么菜呢?
我蹲在地上问五尺之外的老翁。
他拍了拍手,进屋去了。不等我的难堪在脸上收场,他又出现在阳台上,目光与目光在太阳伞下相碰,笑意在皱纹里慢慢洇开,然后又忙他的。
他已经老得听不见了,我想。
狗仍蹲在现地方,仍然抬了抬头。
我回来独坐在窗下。窗外一架丝瓜藤,爬在一棵树上,树冠全被遮蒙住了,黄艳的花一朵一朵举起,瓜藤就成圆滑的花团举在空中。绿叶、黄花,散漫却是有着秩序,另外几朵花的后面藏着小小的瓜,小巧精致,鲜嫩嫩的躲在后面,似乎害羞的小女孩。
窗外的风一缕一缕地送来,凉爽得很。
二
醒来,床头柜上多了一网袋水果,苹果,梨。
还有一张小纸片:喜欢这个地方!
落款是朋友。不用要求,我已经做到了。喜欢不喜欢不是可以要求做到的,而是这个地方的颜色、气味、不一样的语言,颜色是用眼睛,气味是用感觉,语言是上心的东西。
坐下来我开始写些文字。
我们待在这个世界
我为将要写下的文字选择了一块土地,自己的思想用自己的语言文字集合,垒成建筑。
我们总得有个地方待着,物体需要空间,地球引力决定你只能扎扎实实地落在地面,双脚着地。然而待着的状态千奇百怪,因此世界生动起来,成活泼样子。
“我知道自己无法离开一个地方,谋生方式,对事物的信心,经验的考证,还有你对自己过去必须有个了断,你必得挣脱锁链。有没有力量挣脱锁链?重要的是对于过去的怀疑是否清晰,对于未来的信心是否坚定。走开不是一个很简单的行为。”
窗外的花正看着我,那些鲜嫩的瓜在花朵后面偷偷地盯视我。它们是舞台上侧幕后面的眼。
三
又是下午时光。
“下午时光“,这样的文字浪漫,像酒一样醉人,每当“下午时光”说出口,仿佛梦幻,惊异的门徐徐打开,出现在你面前一些始料不及的事。
当我下午睡一觉醒来,太阳散漫地照在对面墙上,我走到窗前,发现院子通道上面横穿而过电线上缠绕着丝瓜藤,数朵花挂在上面。太漂亮了,人在下面走过,上面的花和绿叶藤蔓给你搭起一道彩门。它们很自然很随意地作为,结果是人用心不及的。我其实对这个院子还不了解,一个地方不是几眼可以看清的,构造的一些细部让人琢磨,建筑的空间深思不透,尤其一些另外的生命悄然而来,空间更加丰富生动和变幻无穷。我放弃下午的写作,打开门到院子里走走。有几个妇人在远处随意地聊着,三个小孩在她们身边追赶,童稚的声音更让院子静寂。那几个妇人看我一眼,依然聊着。我的出现是不是给她们增加了新的话题?现在可以看出我暂居房子在院子的位置,是最北面的一幢。这里一共有八幢小平房,平顶,小巧精致,对称地摆成四组,每幢门户不一,显出参差使整个布局活泼。我于昨天才知这里是三峡移民的新村,可是仅仅移居才几年,有的又返回去了。故土难离。我居住的房子就是返回老家的移民,房子空着,委托他人出租。他们返回已经完全拆毁的家园,房子没了,是不是窝在一个简易的难以遮风挡雨的棚子里?故土的引力不可抗拒,无可挣脱。我回头又看那几个妇人几眼,我想发见他们的犹豫或者迟疑。这是不可能的。藏在心里的东西怎么几眼看见?我愿她们完全接收新的繁衍地。
当我重新回到自己门口时,我看见那只狗就蹲在我的房旁。这只聪明的动物是不是完全接纳了我?我朝它扬了扬手,它仍然只是抬了抬头,没有积极的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