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我在华县石头峪经历的一次山洪

由慈善桥所想起的

作者 蔡增善

华州城南皆山，高峻而险。城西南五龙山旁，有七十里深谷，曰石头峪。历史上，秦东的“双石古道”，就位于幽深迁回的石头峪内。这条横贯秦岭南北的古道，是久远年代里，陕南商洛乃至荆楚一带北入华州、关中的最便捷通道，曾经人来货往，闻名一时。新中国成立后，沿古道而聚居仍有数千居民。由峪口而深，行政区划为车弯、灰池、天岩、康坪四村。

华州石堤峪 陈宝山摄

20世纪70年代之前，这条有名的古道仍然保持着它的原始状态，仅可供骡马和行人艰难通行。沿峪七十里，穿山过涧，竟无一座桥梁方便通行。尤其是新中国成立后，随着古道交通南北作用的衰落，峪内群众的日常生活更加封闭艰难。直到“文革”期间，因备战需要，国家才在车弯村七里楼以下无人居住的最艰难路段，开山炸石，修建了能通卡车，十里长的水泥路，同时沿路新建现代化的水泥桥三座，一举破解了古道最大的梗阻，极大方便了峪内群众出山开眼界、谋生活。

到了改革开放时期，为了山区发展，当地的杏林镇政府在石头峪内专门成立了山区办。山区办几任领导，投入大量精力，沿着峪道左岸不断拓宽古道，终使现代农用拖拉机能一直开进到峪道五十里深处康坪村的最后一户人家。并在屡修屡被水毁的秋岔沟口，集资兴建了第一座方便山里群众自己生活的简易水泥砖混桥。

初期的改革开放，经济发展虽然充满活力，但有时也是混乱的。闭塞的石头峪由于山路通车，人们突然发现原来靠山吃山竟然这么方便。一时间，满山遍沟的硬杂木被疯狂砍伐，然后运到山外变成渭北挖煤的旷柱。那时候，不到三千人口的石头峪，竟然拥有近百台各种拉木料的运输车辆，不分白天黑夜，砍的、扛的、收的、运的，竟然形成了一条分工明确的产业链，山里人到手的是红通通的人民币！可祸患也在那时候悄然形成了。

记得那是1988年8月末，刚满二十岁的我因新任石头峪灰池学校校长，提前两天进山住校准备开学工作。进山那天，天气特别闷热，加上，推了个有许多生活用品的自行车，近三十里的爬升山路，一到学校就累得半死。那时到校只我一人，灶房还未开火，在当地同事郭老师家吃了顿饭，回学校宿舍倒头睡觉。

灰池村 张文摄

那注定是一个不寻常的夜晚！

暗夜中，突发的洪水如猛兽般袭击了睡梦中石头峪的人们，霎时，河堤被毁，河床变道，田地成了石河，好几家房屋连同他的主人一起消失在了滚滚洪流中。

睡梦中的我，实在太累了，简易的木窗外，那么恐怖如闷雷的洪水声中，竟末被吵醒，直到窗外一阵阵声嘶力竭的呼唤声，才迷迷糊糊起身。推开宿舍门，发现黑蒙蒙的屋外一片雨雾，前方倒塌了的学校围墙豁口处，似乎跳动着一点点昏黄如豆的灯光。那变了调的呼喊声正来自那儿。

呼喊我的是同事郭老师的爱人，一个叫人永远感念的善良的山里人。那时，影影绰绰的她正趴在豁口处，身上披着一块塑料纸，那昏黄的灯光就来自她手里端着的一盏戴玻璃罩煤油灯。

看到我从宿舍门里出来，她的另一只手便慌乱地向我招着，嘴里不停地叫嚷着什么。可那时什么也听不清，因为周围全是风雨声和无处不在的洪水声。

终于，等我想回身拿东西遮雨的时候，一下子被映入眼帘的景象吓蒙了，自己住宿的一排三间宿舍，此时此刻，竟有两间连同地基已不知去向，只留自己住的那间，还孤零零地矗立着；屋脊相连的地方，有几根木椽斜挑在空中，摇曳着。

那一瞬间，猛然间就把人惊呆了。逃离危险的下意识举动，使我一下子跳离了宿舍门口，直到开学好长时间，都再也没有走进过那间救了自己一命的残屋。

华州石堤峪 羚牛队摄

那段时间，每从曾经的宿舍前面经过，我的脑海里就不由浮现出那晚黎明时分，恐怖的生死逃离景象。而那个残垣断壁的恐怖画面，也永远刻在了我劫后余生的脑海里，即使三十年后的今天，一想起来依然惊心动魄，难以释怀……

随着那场百年不遇的洪水而来的是各种不好的消息，最叫人揪心的还是学生被洪水所阻，无法按时报到开学。

为了弄清情况，我带领学校部分男老师，克服灾后水毁的种种困难，走沟进岔，希望能到每个未报到的学生家里，调查了解情况，动员学生尽快复课。可肆虐的洪水还是在许多地方阻止了我们，每每站在河水这边，望着无法到达的对面学生家，以及孩子们那渴望和期盼的眼神，不由得心里阵阵难受。就想，什么时候，这些地方能有一座桥呢？什么时候，山里人能不再受自然环境所困呢？（未完待续）

注：笔者是杏林镇原党委书记，现任华州区社保局局长。

2017年6月

原文来源：《流年光影》郭玉贤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