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贾宝玉为什么不爱薛宝钗?
张爱玲在《红玫瑰与白玫瑰》的开篇说:“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从前总以为,美玉无瑕的宝哥哥和閬苑仙葩的林妹妹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才是《红楼梦》最好的结局,后来才明白,大抵这世上的男欢女爱,不过如是。从前总以为,薛宝钗是鸠占鹊巢,破坏木石姻缘的罪魁祸首,后来才明白,这不过是一场儿女情长对现实婚姻和家庭的妥协罢了。从前总以为贾宝玉不喜欢薛宝钗是理所当然的,后来却忍不住想问:漂亮能干又懂事的宝姐姐哪里配不上他贾宝玉了?宝玉为什么不爱宝钗呢?
宝玉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呢?只要是漂亮的年轻女孩他都喜欢。那么宝钗不够美吗?当然不是。她很美,而且美得令宝玉心动。别人口中的美丑都不算什么,且看看宝玉眼中的宝钗是什么样子。
书中第二十八回,宝钗戴着元妃赏赐的红麝香珠手串,便吵着要看。在宝钗取手串的时候,宝玉看见了她白皙莹润的胳膊,想着:“这个膀子,要是长在林姑娘身上,或许还得摸一摸,偏长在她身上,是我没福。”
但他很快就想到了金玉良缘之说,看向宝钗,这里有一段肖像的特写:“只见脸若银盆,眼如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比黛玉另具一种妩媚态度,不觉就呆了。”此时,宝玉的心中闪过“金玉良缘”的影子,以至于他开始拿宝钗和黛玉做比较,宝钗的美貌让他对这件事其实并不排斥,甚至还隐隐有些不易察觉的期待。
与此类似的还有第八回,宝玉来看宝钗,“先就看见宝钗坐在炕上做针线,头上挽着漆黑油光的纂儿,蜜合色的锦袄……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面若银盆,眼如水杏。”这两段几乎一样的外貌描写,也反映出宝玉是一直很吃宝钗珠圆玉润的颜的。
也是在这一次,他听说了宝钗有个金项圈,便吵着要看,看完还笑着说:“姐姐这八个字,倒与我的是一对。”他挨近宝钗,闻见宝钗身上有香味,又撒娇着说:“好姐姐,也给我一丸尝尝。”谁又敢说,这种种举动里面没有丝毫求欢的意味呢?
那么是宝钗的学识修养不及黛玉吗?也不对。从书中的几次结诗社、联诗的经过来看,宝钗、黛玉和湘云三人的才华是不分伯仲的。最多各有千秋,宝钗立意深远,黛玉新巧别致,湘云才思敏捷。若论文采,则皆在宝玉之上。恰如那年中秋夜宴,他会为黛玉的《忆菊》《咏菊》叫好,也会为宝钗的《咏螃蟹》喝彩。如果宝玉真的从未属意宝钗,如果不是这一幕幕的意动落在了黛玉眼中,她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地猜疑呢?
事实上,在黛玉和宝钗之间,宝玉早期是有过犹豫的,但宝玉心中的天平,终究还是倾向了黛玉。他终于对黛玉说:“你放心。”纵然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若论才貌,宝钗绝对不输黛玉,可是宝玉却觉得她不能理解自己,宝玉要的理解又是什么呢?难道只是宝钗会劝他多读书、多了解仕途经济而黛玉不会吗?恐怕不尽然。
黛玉和宝钗的差别,在第十八回元妃省亲之中体现得尤为明显。元春游幸大观园,命一众姐妹们为园中各处景致赋诗,宝玉自幼蒙长姐教诲,免不了要多写几首的。但就像上文说的,宝玉在诗词上不如钗、黛等人,但又不能让元春失望。
在这个过程中,黛玉和宝钗都给他提供了帮助:宝钗看到他诗中有“绿玉春犹卷”之句,就悄悄提醒他“元春不喜欢“红香绿玉”,最好还是不要再出现“绿玉”二字,免得引起争议。又提议把“绿玉”改为“绿蜡”,宝玉紧张得想不起典故出处来,她告诉他唐诗上有“冷烛无烟绿蜡干”,宝玉听了恍然大悟,笑称她为“一字师”。
而黛玉帮忙的方式就显得简单直接多了,直接替他写了一首,搓成团子丢给他,不难看出,宝钗的举动更像是老师或者长辈,而黛玉则像极了中学时给你递纸条的学霸,或者那个有意把试卷放到你桌角上的同桌。
不独这一次,当宝玉在想薛姨妈那喝酒被李奶妈阻拦时,黛玉会悄悄对他说:“别理那老货。”而宝钗听说宝玉喜欢喝冷酒则会一本正经地告诉他:“酒性最热,若冷的吃下去,就要拿五脏去暖他,岂不伤身?”那口吻,就和你妈妈让你别熬夜,别吃垃圾食品一样。而她让宝玉多读仕途经济的书,也大约就和你妈妈劝你好好学习别只顾着玩游戏一样。
第四十一回中,黛玉失口说出禁书《牡丹亭》中的“良辰美景奈何天”与《西厢记》中的“纱窗也没有红娘报”,宝钗转天就循循善诱地教导她应该看正经书,不能看些杂书,“移了性情”。可见,如果她知道宝玉在看这些书,必然也会如此劝诫。然而黛玉的反应是——好书要大家一起分享啊。虽然黛玉主动揽下了教香菱学诗的任务,但在日常生活中,宝钗才更像个老师或是长者。
平心而论,宝钗真是个好女人。她每一次的劝诫、教导都是有理有据的,尤其在当时的社会现实中,骄傲如黛玉,在听了她的一番话之后也不禁心下暗服。乃至当众说出:“颦儿年纪小不懂事,做姐姐的教导我”这样乖巧的话。对于宝钗的建议,宝玉大部分也都是能接纳的。然而,平心而论,又有多少情窦初开的少年,不是更为黛玉这样的女孩而心动呢?
宝钗是一个太懂事不过的女孩,她沉稳而克制,时时用道德和理智约束着自己,她太清楚对于这个社会来说,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合适,什么不合适。但过早的成熟反而使她失去了许多妙龄少女该有的鲜活可爱。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她做事周到细致,又温柔体贴会做人,可谓良配;她知书达理,又用谆谆教诲不断纠正对方,可谓良师。贾府的长辈们洞若观火,觉得她能给“混世魔王”贾宝玉安稳的幸福。
但这良配亦良师,都比不上一个女孩,她会为你吃醋,会不懂事地使小性子,让你不得不哄着宠着,但当你想做什么的时候,又会毫不犹豫地站在你身边,甚至跟你“同流合污”,而不是在道德高地上摆出一堆大道理。会心疼你闯祸被父母打烂屁股而忍不住哭肿了双眼,而不是抱怨你“早不听劝”。因为你缺的是心有灵犀女朋友,不是教你做人的好老师呀。
作者在书的末尾,以贾宝玉的口吻感叹:“虽说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然而今天看来,漫漫人生几十年的相濡以沫,真的就抵不过年少时的怦然心动吗?《经年》化用张爱玲的话说:“人的一生注定会遇到两个人,一个惊艳了时光,一个温柔了岁月。”假使宝玉没有后来出家,假使他能从永失所爱的痛苦中走出来,那么或许有一天,他终会承认,宝钗是最好的妻子。
作者:梧桐文化谈,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