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要朝朝暮暮，不要天长地久 |「诗意的人」
本期诗意的人 ： 朱淑真
爱在当下，爱在此时此刻，恐怕是朱淑真一生中，领悟到的、最重要的事情。
林风眠 [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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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可抱香枝上老，不随黄叶舞秋风
演播：卫东
供稿：「为你读诗」诗意生活研究院
中国古代的女子，哪一个敢勇敢地追求爱情？很少。按礼教习俗，女人一生的主题早已注定：相夫教子，侍奉公婆，生儿育女。至于爱情，那是一件奢侈品。
凡事总有例外。有一个小女子就很勇敢，不仅追求爱情的自由，而且写成诗词，惊愕了道学家们。这个人，就是宋朝的朱淑真。
朱淑真很了不起。有人说，她在宋词界的地位，好比李清照第二。但她的运气，实在没有李清照好。
和李清照一样，朱淑真也出生于官宦家庭，据说她相貌很美，年少之时便展现出过人的才华，诗词音律俱佳，且书画造诣很高。李清照的父母对李清照非常疼爱，欣赏。但朱淑真并不是这样，她的父母并不理解她，而她留下的作品，十之八九都被父母焚毁了。
相比较而言，李清照是幸运的。尽管她的命运也很坎坷，晚景尤为凄凉，但她年少时就词名远播，有过幸福的婚姻、温馨的时光，她与赵明诚曾被时人称为神仙眷侣——不仅门当户对，而且志同道合，这是很少见，也很难得的。
而朱淑真呢？在少女时代，朱淑真就慎重而热切地准备着。
初合双鬟学画眉，未知心事属阿谁。
待将满抱中秋月，分付萧郎万首诗。
——《秋日偶成》
朱淑真爱美，向往美好，向往一份契合自己灵魂的爱情。她想找一个读书人，有匹配的才华，可以与自己诗词唱和。她要把如中秋圆月一样美好的情感，写在给情郎的万首诗中。
她在人群中久久寻觅，终于找到了意中人。
门前春水碧如天，座上诗人逸似仙。
白璧一双无玷缺，吹箫归去又无缘。
——《春日杂书》
在朱淑真的眼中，这是一位神仙眷侣，但不知何种原因，可惜今生无缘。
朱淑真对爱情是执着的。后来她又寻觅到一位心上人，并和他漫游西湖。
恼烟撩露。留我须臾住。携手藕花湖上路。一霎黄梅细雨。
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最是分携时候，归来懒傍妆台。
当人沉浸在热恋中时，都有一种不管不顾的劲头。不仅携手同游，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和衣睡倒在情人的怀里。朱淑真的行为，真是让无数的儒家卫道士们惊愕了。男女授受不亲，身为女子，却这么主动，真是有辱闺门。朱淑真并不理会，她不仅这么做，还写出来，“流毒天下”。“娇痴不怕人猜”，我们佩服朱淑真的勇气，也深深地为她捏一把汗。
果然，道学家纷纷对朱淑真口诛笔伐，说她“荡妇淫娃”“有失妇德”。有人甚至把她的那句“和衣睡倒人怀，”改成“随群暂遣愁怀”，试图掩盖一千年前的宋朝，一个女子有过一次因恋爱而带来的甜蜜体验。
朱淑真和她的情人在一起了吗？没有。也许是情郎走了，投奔前程去了；也许他娶妻生子了；也有可能他们的家长不同意。总之，朱淑真遵从家里的安排，嫁给了另一个男人。
婚后，朱淑真也有过短暂的幸福生活。一次，丈夫在外地做官，两人很久也不能见面。朱淑真寄给丈夫一封信，纸上没有字迹，只画了许多圆圈。
丈夫不解，后来找到另一张信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的蝇头小楷，都是朱淑真的情话：
相思欲寄无从寄，画个圈儿替。话在圈儿外，心在圈儿里。单圈儿是我，双圈儿是你。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月缺了会圆，月圆了会缺。整圆儿是团圆，半圈儿是别离。我密密加圈，你须密密知我意。还有数不尽的相思情，我一路圈儿圈到底。
但这样的牵挂和爱并没有持续多久。时间一久，两个人的问题就暴露出来了。婚姻有时候真不是靠某一方努力经营就可以美满的。而朱淑真最不满丈夫的，不是他的职位和权势不够大，而是彼此的心灵无法沟通。
她在《愁怀》中写道：“鸥鹭鸳鸯作一池，须知羽翼不相宜。东君不与花为主，何似休生连理枝！”
如果朱淑真能委曲求“全”，是可以锦衣玉食安稳度过一生的。但禀赋奇高、被诗意之美洗涤过心灵的人，如何再肯回到泥淖，在庸碌的生活中度过一生？最终，朱淑真与丈夫分道扬镳。
朱淑真在《减字木兰花·独行独坐》一词中，写了她自己凄凉无告的情状。
独行独坐，独唱独酬还独卧。伫立伤神，无奈轻寒著摸人。
此情谁见，泪洗残妆无一半。愁病相仍，剔尽寒灯梦不成。
大约四十五岁，朱淑真去世。她一直不能被父母和家族所容。死后，“不能葬骨于地下，如青冢之可吊。”有人猜测，她可能是投水自尽，死于湖中，尸骨都不能安葬。
这是一个不幸的女性吗？我倒愿意相信，朱淑真宁守凄苦，不肯屈服于命运，在挣扎反抗中保持了自我，比我们想象的幸福。她和丈夫离异后，曾写了一首诗表达心志：
土花能白又能红，晚节犹能爱此工。
宁可抱香枝上老，不随黄叶舞秋风。
——《黄花》
她有她的坚持。当爱情来临时，她要全力去抓住它，哪怕无比短暂；当爱情不再时，她义无反顾地离开，去寻找新的爱情。
“宁可抱香枝上老，不随黄叶舞秋风。”
在古代，女子的出路很少，爱情和美满的婚姻或许是她们解放天性、实现自我的唯一出路。但以当时的社会状况，这条出路也是充满风险和不确定性，更像是碰运气和赌博。朱淑真在这个陷阱中，最终以生命为代价，成全了自己生命中的诗意。
朱淑真，（约1135—约1180），南宋著名女词人。生于仕宦之家。少聪慧，善读书。丈夫是文法小吏，因志趣不合，夫妻不睦，致其抑郁早逝。又传，朱淑真过世后，父母将其生前文稿付之一炬。其余生平不可考，素无定论。现存《断肠诗集》《断肠词》传世，是劫后余篇。
何如暮暮与朝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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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七夕，最著名的一首词来自秦观，其中两句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很能征服一部分痴男怨女的心。但朱淑真对此很怀疑。
她写道：
巧云妆晚，西风罢暑，小雨翻空月坠。牵牛织女几经秋，尚多少、离肠恨泪。微凉入袂，幽欢生座，天上人间满意。何如暮暮与朝朝，更改却、年年岁岁。
——《鹊桥仙·七夕》
牛郎织女一年一次的鹊桥相会，由那么多的离愁别恨和眼泪堆积而成。朱淑真问：“既然相聚那么美好，为什么不能朝朝暮暮在一起，却要去守一个年年岁岁、天长地久的空头约定？”
也许，朱淑真是见多了世事无常，她才会比别人更敏感爱情的来临，以及爱情的消逝。
她的许多词，都是有关春天的。
春天要走了，希望它早点回来。
风光紧急。三月俄三十。拟欲留连计无及。绿野烟愁露泣。
倩谁寄语春宵。城头画鼓轻敲。缱绻临歧嘱付，来年早到梅梢。
——《清平乐·风光紧急》
春天要走了，怎么都留不住，朱淑真想和它一起走。
楼外垂杨千万缕。欲系青春，少住春还去。犹自风前飘柳絮。随春且看归何处？绿满山川闻杜宇。便做无情，莫也愁人苦。把酒送春春不语。黄昏却下潇潇雨。
——《蝶恋花·送春》
春天对朱淑真来说，不仅是四季中的一季，更是青春和美好的代称。但春天终究要消逝的，变成下一个春天。而那时，怕已是物是人非。
爱在当下，爱在此时此刻，恐怕是朱淑真一生中领悟到的最重要的事情。
撰文 | 湘人彭二
校对 | 西格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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