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读闲扯《金瓶梅》（第四十六回）[下篇]
随读闲扯《金瓶梅》（第四十六回）[下篇]
回目：元夜游行遇雪雨 妻妾戏笑卜龟儿
这一回上篇的阅读量突然爆增，让我很是欣喜，猜想肯定是有颇具实力的朋友暗中相助，本人特别表示感谢！
希望大家能参照这位朋友，学习一下雷锋精神，多向朋友圈转发我的公众号文字，毕竟是辛苦写下，希望有更多人阅读，不辜负了我的心血，我也会更加努力回报大家，再次谢谢！
下篇
西门庆还在门首与应伯爵等人饮酒。伯爵与希大已经吃了整天，食物都顶到喉咙口，再吃不下去，见西门庆在椅子儿上打盹，赶眼悄悄把果碟儿都倒进袖笼里，和着韩道国就走了。小说常写应谢等人的无赖行径，既有喜剧效应，又是市井生活的真实写照。独独贲四留下，陪西门庆打发乐工赏钱，分付小厮收拾家火，熄了灯烛，才归家来。贲四回家，见着平安及四个丫头还在，告诉他们门首的庆祝活动结束了，西门庆已经进屋里，摧促还不快起身！玉箫、迎春、兰香慌的也不告辞，都一溜烟走了，只有春梅不慌不忙，拜谢了贲四嫂，又看见兰香跑脱了鞋落在后面，骂道：“你们都抢棺材奔命哩！……像甚腔儿！”到家，小玉见了玉箫，两人又争吵一番。小说写这么多丫环小厮涣散无纪律的越礼行为，以及明争暗斗，对应了妻妾主子们的生活，同时也让读者隐约感觉到一份紧张不安的情绪，为后来西门府的不幸并最终衰败作了预警，简直是明末朝政荒诞与垮台的隐喻。
月娘等人从乔家回来，又在门首看陈敬济和贲回放了一架小烟火，方才进家。先是李娇儿、大师父与月娘道了万福，随后孙雪娥走来，向月娘磕了头，又与玉楼等三人见了礼。小说常在这些礼仪细节上用心，虽然颇有反讽味道，却使我们后代读者了解到许多古代中国的礼仪常识，这也是《金瓶梅》的描写特色之一。而这些繁琐礼仪，在后来的西方人笔下却有不同评价，被讥讽为“是伪装的严肃和真实的轻薄，优雅的礼仪和粗俗的言行的结合体。”“因为表演得太过卖力，反而显得极不真诚，让人很不耐烦。”（参见杨念群随笔《读史凭什么看洋人脸色》，原载《皇帝的影子有多长》一书）月娘问西门庆在那里？李娇儿说刚才在我屋里，才打发他睡了。书里几乎没写过西门庆到李娇儿房里睡觉，这是仅有的一次，“月娘一声儿没言语”，此时无声胜有声，心里已是不爽。又见春梅等四个丫环进来磕头，李娇儿在旁说，是贲四嫂请了四个去，没坐好会就回来了。月娘没在家，自然就是李娇儿看家，如今四个丫环胡乱窜门，李娇儿当然失职，所以他要先来个主动说明，堵月娘的嘴。月娘沉默了半会，还是忍不住骂起丫头来，借势发泄对桂姐儿的不满，而李桂姐是李娇儿侄女，亦是给李娇儿下马威。众人见月娘骂的难堪，都陆续回房去了，最后只留下大师父与月娘，而那雪霰直下到四更方止。
到次日，西门庆往衙门坐堂。月娘、玉楼、瓶儿同送大师父到大门首，见一个乡里卜龟卦的老婆子正从街上走来，月娘使小厮叫进来，给三人卜卦。月娘之所以请来老婆子卜龟卦，源于昨日在吴大妗子家听郁大姐唱《一江风》，绣像本删去了曲词，词话本保留，其结句就提到卜个龟儿卦。吴月娘卜的龟像是一个官人和一位娘子坐在上面，周围是一些待从，有坐有立，守着一库金银财宝，画很形象。老婆子解读吴月娘的运命道：一生仁义，性格宽洪，心慈好善，看经布施，广行方便，一生操持，把家做活，替人顶缸受气，喜怒有常，主下人不足，喜乐起来笑嘻嘻，恼将起来闹哄哄，别人睡到日头半天还未起，你老早在堂前转了，虽是一时风火性，转眼却无心，疾厄宫上着刑星，常沾些啾唧（小心眼），亏心好，济过来了，活到七十岁。这些解读貌似也还准确，其实也不过是套路，关键在你信不信，比如潘金莲就不相信这些鬼画符。玉楼插问有不有子？老婆子道：儿女宫上有些不实，只好招个出家儿子送老。玉楼向瓶儿打趣：就是你家吴应元，见做道士家哩。这是玉楼只知其一，大家只当笑谈，谁都不知瓶儿之子官哥儿不久就小命不保，龟婆此话照应的是全书结尾，吴月娘自己的亲儿子孝哥幻化出家，月娘历经千难，总算在已经继承西门家业，改名为西门安，又人称西门小员外的玳安照养下，活到七十岁善终而亡。
孟玉楼的龟像是一个女人配着三个男人：头一个小帽商旅打扮，第二个穿红官人，第三个是秀才，亦是很形象。老婆子解读玉楼的运命道：命犯三刑六害，主尅过方可。玉楼主动答已是尅过了。婆子道：你为人温柔和气，好个性儿，你恼谁喜欢谁那个人都不知道，显不出来（月娘喜怒无常，玉楼深藏不露，此处与月娘反照），一生上人见喜，下钦敬（尊老爱幼），为夫主宠爱，只一件，饶是与人为美，多不得人心，命中一生替人顶缸受气，小人驳杂，饶吃了还不道你是，心地好，虽有小人也拱不动。月娘插问有不有子？老婆子道：济得好见个女儿罢了，子上不敢许，若说寿，倒尽有。此处暗示，孟玉楼的结局亦得善终。
李瓶儿的龟像是一个娘子，三个官人：头一个官人穿红，第二个官人穿绿，第三个穿青。怀着个孩儿，守着一库金银财宝，旁边立着个青脸獠牙红发的鬼。老婆子解读道：这位奶奶一生荣华富贵，吃也有，穿也有，所招的夫主都是贵人，为人心地有仁义，金银财帛不计较，人吃了转了他的，他喜欢，不吃他不转他到恼，只是吃了比肩不和的亏，凡事恩将仇报。你尽好匹红罗，只可惜尺头短了些。气恼上要忍耐些，就是子上也难为。瓶儿回说，儿子已是寄名做了道士。老婆子道：既出家就无妨了，只又一件，今年计里都是星照命，主有血光之灾，七八月不见哭声才好。官哥儿死，瓶儿必然哭，也就死定了，潘金莲不但弄死武大，又害死了官哥儿和李瓶儿，无论有什么样的社会不公，都不能向无辜者报复，这是起码的正义底线，所以小潘潘最终被武松所杀，也是罪有应得。
所谓相由心生，中国的看相算命卜卦，多少有一些哲学思想在里面，也是一种中国传统文化的表现，不可全盘否定它有合理内核，坏在一些人为其钱财，借此而行坑蒙拐骗之道，好好将一个有趣味有深度的东西污名化了。这一次卜龟卦，又遥遥照应第二十九回的道士看相，再次总结了三人的大命运和结局，而这种创作手法被后来的《红楼梦》等古典小说多所借用。这种重复照应，看似有些笨拙累赘，是文学创作，特别是现当代小说创作上的大忌。但是，《金瓶梅》所以伟大，也给文学艺术创作者的启迪，就在敢于冲破禁忌，化腐朽为神奇。即如这种照应，并非简单重复，而是有变化、有深化，上升到一种隐喻，看以老套，却用出了新意。
刚刚打发卜龟婆去了，潘金莲和西门大姐从后边走来，月娘称才卜了回龟卦，早来也卜一卦。金莲摇头道：“我是不卜他。常言：算的着命，算不着行。想前日道士说我短命哩，怎的哩？说的人心里影影的。随他明日街死街埋，路死路埋，倒在洋沟里就是棺材。”说毕，与月娘就同归后边去了。命运，实际上应该分别是命和运的综合，命是不可更改的，如出生，运是自已可以改变的修为。从市井常情上看，穷人烂命一条，有什么可算可卦的，倒是那些富贵人家如月娘者流，才特别在意自己的命运。因此，潘金莲不相信命运，却又恰恰一语成谶，这或许就是上帝特别给予人类这一高级生命的神秘悬念。同时，这种对命运的顺服，是不是也反映了作者兰陵笑笑生的思想局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