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氏：一个普通人的善恶悲喜

曹雪芹在红楼中言：女孩没嫁人之前是珍珠，嫁了人便成死珠子了。又说女人是水，男人是泥，可见曹公对女孩的喜爱，和对土做成的男人的厌恶。

在红楼中，未嫁女多有名有姓，而已嫁女除却王熙凤、秦可卿、贾元春、李纨这几位尚有些才气、受浊气不深的还有姓名外，其余多只剩下姓氏，这些人在红楼中也不如女孩们大放异彩，只是以曹公“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标准看来，这些妇人们，也各有各的悲剧。

今天来说说尤氏。尤氏是宁国府，即东府里的珍大奶奶，贾珍的妻子，她没有名字，哪怕是她的继妹尤二姐尤三姐这样的名字她也没有，更别说李纨，不止有名，还有字，自家妹妹李绮也有名。

她没有妯娌王熙凤的八面玲珑，也没有儿媳秦可卿的神采焕然。寡居的李纨即便如枯木槁灰，也可以远离浊世，在园子里与众姐妹吟诗作赋，抚养亲子。

她不行，她没有王熙凤的手段，不像儿媳那样讨喜，也脱不开浊世里那些土做的男人。她应当是续弦，家世低于贾府，否则贾珍贾蓉父子怎敢染指尤氏的两个妹子。

她没有自己的孩子，丈夫荒淫，儿子无能，小姑子冷漠疏远，抄检大观园后她为入画求情，惜春觉得东府“不干净”，要与东府断绝来往。

她的戏份不多，较为分散，但几乎都与丈夫的那点儿荒唐事有关。先是贾珍与儿媳秦可卿“扒灰”，事情败露后秦可卿于天香楼自缢，贾珍大办丧事，尤氏只能装病。不知贾珍在外夸赞秦可卿时，尤氏又是什么心情。

公公贾敬吃金丹胀死了，贾珍不在，她没有主意，也强撑门户，贾珍赶回来奔丧，父子两人丧期又对尤氏两个继妹下手，又拉上贾琏。两个继妹无奈，尤老娘做不得什么，间接导致二姐、三姐绝望自杀。

一直觉得红楼梦前八十回中，酸凤姐大闹宁国府可谓是尤氏悲剧之最。凤姐指使人告了东府，自己又上门问罪，贾珍却在一开始便逃之夭夭，留下尤氏和贾蓉应付，凤姐的怒火几乎全倾泻向了尤氏。

个人觉得，这里是除后期抄家之外的尤氏悲剧之最，在秦可卿丧礼时她可以逃避，此时她无处可逃，她的丈夫做尽荒唐事，却毫无承担的勇气，只能留尤氏与凤姐周旋。凤姐一句句都是道理，尤氏只能被她牵着鼻子走。

书中并没有后期抄家的具体描写，但是从“造衅开端实在宁”的判词看，宁国府首当其冲，作为宁国府的女主人，尤氏终究也逃不过或打、或杀、或卖的结局。

她少年丧母，继母带来两个妹妹，到了嫁人之时，家门不高，只能做续弦，续弦也罢，偏偏丈夫如此混账，没有自己的孩子，尤氏又没有凤姐的才能和秉性，对于脏得“只剩石狮子干净”的宁国府，也只能视而不见罢了。直至最后败亡抄家，流落红尘，孤苦无依。

纵观红楼全书，有善人，有恶人，有人漩涡吞身，有人全身而退，有人隔岸观火，有人清醒，有人执迷，在全书大悲剧的底色下，尤氏似乎实在无甚可写，她没有做过多少恶事，也算不上毫无污点的大善人，她没有薛林一般的才华，却也并非目不识丁的愚人，她会为了入画求情，她会生气于婆子的怠慢，她也有自己的那么一点小野心。

尤氏的悲剧非常典型，一个无才无貌、不善不恶之人，最好不过平淡庸碌过一生，但因为她嫁于贾珍，便开始了悲剧的一生。

贾珍此人，于父孝顺不到哪里去，父亲葬礼上还偷空瞅尤二姐、三姐，于子亦不慈，没有教会贾蓉什么，带得贾蓉不成器，甚至做出污媳的丑事，于妻他也没有过分的尊重，于下，他对乌庄头等人毫不怜恤，于家，他无法振兴家业，宁国府积弊难除，于国，他也没什么贡献，真正的“于国于家无望”。

然而面对这样一个人，在红楼梦的时代，尤氏无法自主选择，也无法自主离开，只能守着这样的一个人过一生。

必然的悲剧是悲剧，偶然的悲剧亦是，时代的悲剧是悲剧，个人的悲剧亦是。美人的薄命是悲惨的，常人的薄命也是令人唏嘘的。

当时的众多女性都没有选择的权利，主子也好，奴才也罢，不过随世事流水而去，在满纸荒唐中遇一方天地，得一时平静，善恶喜悲，随流云而逝。

作者：秋婷，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