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红丙:理论是什么——最后的总结(2020)

我们已经从科学哲学的角度(理论是什么——科学哲学的回答)、论证理论的角度(理论是什么——论证理论的回答)、管理学研究实践者的角度(理论是什么?)分别介绍了理论是什么。今天到了总结的时候了。科学哲学对理论进行了抽象的讨论,一直在追求科学理论的本质。但是到现在也没有说清楚理论是啥。我想可能是由于“理论”这个词本身就是一个本质上有争议的概念[1]吧,就像“民主”、“正义”之类的词一样。相比之下,管理研究实践者对理论的理解(如Whetten的四要素说)可能更适合我们。那我们为什么又用论证理论对理论的要素进行了分析呢?大家读完上一篇短文(理论是什么——论证理论的回答),应该有这样的印象:ADEL模型和Whetten的四要素说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大的差别啊。是的,ADEL模型组合了句法观的一些概念和论证理论的一些概念,把管理研究实践者对理论的理解给串联了起来。其实,原本我们是想用“论证”来取代“理论”的,但是考虑到这可能不现实,期刊编辑应该不会接受,就后退了一步。如果用“论证”取代“理论”,可能会带来至少两方面的改变:①“理论”会变成平民,不再是高高在上;②研究中更加注重推理论证。

1先说第一方面吧。一般来说,理论在研究者心目中有着很高的地位。但现实是,文献中不是缀着“理论”二字的某某理论都像我们期望的那样,它可能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Argument,就像我们在吹牛时候说“(My theory is)我的理论是……”。可能有人会说:那可不行,理论意味着经过了经验检验的东西,怎么能和一般的Argument平起平坐?一般而论,你说的是对的,没有问题;但是哲学里面的本体理论(例如马里奥本格的本体理论)似乎怎么也无法接受经验检验吧,为何还叫理论?你在偷换概念,那些是思辩研究领域里的理论,我们说的是科学理论。OK,“至今没有经过实践检验的共产主义”[2]为何叫它科学理论?这个说得含混,再清晰一些,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分析自然分工的形成和如何达到自愿分工时,描述了共产主义社会人们的活动情景(转引自[3]):“在共产主义社会里,任何人都没有特定的活动范围,每个人都可以在任何部门内发展,社会调节着整个生产,使我有可能随我自己的心愿今天干这事,明天干那事,上午打猎,下午捕鱼,傍晚从事畜牧,晚饭后从事批判,这样就不会使我成为一个猎人、渔夫、牧人或批判者”。这些命题尚未经过经验检验吧,难道我们否认其为科学理论的一部分了吗?这属于偏意识形态领域的科学理论,也不算数!那“宇宙大爆炸理论”、“弗洛伊德的潜意识理论”、“进化论”呢?得到经验检验了吗?(这里有人说得到了经验检验;有人说没有;至少是有争议的)你这是在狡辩!好吧,就算是我在狡辩。为什么有这些嘴仗呢?因为“理论”、“科学理论”这些词啊,附带了好多东西,如心理因素、文化因素、意识形态因素等等。前面的文章中,我也一直在交替使用“理论”和“科学理论”。科学哲学家都搞不清楚的事情,我们也别多想了!用Argument代替Theory可能就不会有这些嘴仗了。我们可以采取的策略是:在心里用Argument代替理论,落实到文字上,还写“理论”就行了!顺便提一下,我天天都在说组合创新理论,会不会有人说,真是不知羞耻,自己随便弄了个东西就是理论了吗?我可以很自豪地说,那就是我的理论,也许这辈子最大的贡献就是捣鼓了这个东西。它对我自己影响巨大,不亚于一场思想革命!让我初步体会到了梁漱溟描述的那种意境:“凡有系统的思想,在心里都很简单,仿佛只有一两句话。凡是大哲学家皆没有许多话说,总不过一两句。很复杂很沉重的宇宙,在他手心里是异常轻松的——所谓举重若轻”。

2我们再说说第二个方面可能的改变:研究中更加注重推理论证。用Argument代替Theory,心心念念的都是Argument,观点是啥?理由是啥?证据是啥?为什么?薄弱的地方在哪里?怎么加强?接下来,我们说得再具体一点。

大数学家波利亚说:“如果你想用三个音节来描述科学方法,我认为它们是:猜和验(猜测和检验)”(一般而言,英文单词中的音节数目取决于音标中元音数目,有几个元音就有几个音节,特殊情况查词典吧)。另一位老爷子(波普尔)也隔空声援:把书名就叫作“猜想与反驳”。还有我们熟悉的胡适之[4]的“大胆假设,小心求证”!说的都是这个意思。

如果科学方法就是猜测和检验,那么“怎么猜测?”、“如何检验?”就是两个必须要回答的问题了。科学哲学家把前者称为“发现的逻辑”问题,把后者叫作“辩护的逻辑”问题。我们在课堂上学习的各式各样的研究方法绝大多数都是有关“辩护的逻辑”问题。那“发现的逻辑”问题呢?以前大多数科学家和科学哲学家说,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啊,似乎没有规律可言;例如,彭加勒和爱因斯坦说,这些猜想或假设是思维的自由创造、理智的自由发明;波普尔说,这些都是心理学研究的问题,不归我们管,我们只管辩护的逻辑。但是有点搞笑的是,波普尔不研究发现的逻辑,弄了个专著,名字偏偏就叫《科学发现的逻辑》,大家不要被书名给忽悠了。现在有越来越多的科学哲学家开始说“怎么猜测”的问题了。关于“怎么猜测?”这一问题,可能是由于不同学科能够得到的检验力度不同,对理论的需要程度也不一样。偏硬的学科似乎不用太在意是怎么猜的,因为他们能得出相对干脆的结论;偏软的学科则不同,他们常常没有很强的检验力度,得靠比较强的逻辑论证弥补较弱检验力度的不足。在此引用郭志刚[5]p.11的一个观点作为佐证吧:“统计分析无论多么高级、精细、复杂,也不可能证实实际上的因果关系。研究人员应该对此有清醒的认识。”什么意思呢?在社会科学领域,检验研究假设通常要用统计分析的方法;因果关系又是我们追求的最主要的一种研究结论类型;但是统计手段在我们的期望面前显得力不从心。可能由于这个原因,我们想通过加强推理链条前端的合理性,来增强研究结论的合理性。于是,我们总是被问到这样的问题:“你是咋猜的?”、“理论根据在哪里?”等。现在大家是不是更明白为啥非要有个理论基础了。说得更明白一点吧,大家看下面这张图。这是Colquitt及其合作者[6]拿来说什么是经验研究中的理论贡献的一张图。

我们这里只看横轴不看纵轴。问题是这样的:在研究中,我们已经猜出了一个假设(prediction),假如说是,A和B有正相关关系,接下来要对它进行检验;这里我们先不说检验,只说猜到的那个假设是怎么猜出来的,它的基础(ground)是什么。从左往右说吧:最左边1,说这个假设的基础是logical speculation(is inductive与当前的问题无关,它预设的是我们还没有假设,不说它),翻译成“符合逻辑的想象”吧;没有前人的经验结论做支持;也没有背后的逻辑链条作支持。往右一点,2,说假设的基础是references to past findings,就是前人的研究结论也说过“A和B是正相关关系”;再往右,3,说假设的基础是existing conceptual argument,有了A到B之间的逻辑推理链条了,但是这个逻辑链条还没有上升到理论的地位,或者没有被广为接受(如,A导致C,C导致D,D导致B;当然也可能是其他类型的逻辑链条);再往右,4和5,我就区分不了了,把他们统统称作理论吧,是被广为接受的或者经过充分检验的。作者们对4和5所作的区分是基于What theory is not那篇文章中说的“图形不是理论”,我觉得用在这里不太合适;不过大意是没有问题的。大家看到没有,从左到右,“猜”的合理性在逐步上升。顶点是,猜测得到了理论支持。也就是说,理论能够最大程度上保证我们的研究假设是合理的(是不是100%正确,不好说)。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需要理论基础的原因。大家再想想,需要理论基础的实质是什么呢?那就是,我们需要一个很强的论证来支撑我们的猜测。用Argument代替Theory丝毫不损这一实质,而且更加凸显了这一实质。从组合创新理论看Theory啰嗦了很多,接下来我们聊聊从组合创新理论如何看待理论。命题一:任何创新都是对新问题的回答。命题二:要回答一个新问题,只能把它分解或转换为创新者背景知识中的一个或多个问题。命题三:对一个新问题的分解或转换只能利用创新者背景知识中与该问题相关的idea进行。Idea = (问题,回答)命题四:创新者只能利用从idea中获取的启发性信息来完成对一个新问题的分解或转换。命题五:启发性信息的获取只能通过类比。实质上,theory就是组合创新理论中所说的一种idea。Theory = idea =(Q,A);这里有两种解读:Theory=(Question,Answer);Theory=(Question,Argument)。后者可以看作前者的一个复杂版本:Answer + Answer’s Support = Argument。这样,问题、问题学理论、问题解决理论、论证理论、理论、创新理论、研究方法论等就能联系到一起了。在组合创新理论的视角下,理论最大的用途就是帮助我们分解问题。它是我们分解问题时所依赖的相对可靠的概念框架或启发性信息。理论如何帮助我们分解问题呢?就是套框框,以前说过这个问题。我们把理论的各个要素套在关注的问题上,二者并置,在头脑中进行强制关联;如果说得通,我们就有了解题的新思路;如果说不通,那么就再换其他理论。不多说了,下面是一些讲理论的书籍。绝大多数pdf全文都有,不太好把链接放这里,如果需要,留言或者加群吧,请保证仅供个人研究使用,不谋商业利益。

参考文献[1]W.B.盖里,徐韬.本质上有争议的概念[J].世界哲学,2014(06):87-101.[2]马振江.对历史虚无主义“虚无”的批判——兼论历史唯物主义在新时代的坚持和发展[J].马克思主义研究,2020(02):148-154.[3]李士坤.《共产党宣言》与社会主义实践[J].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2(05):62-71.[4]张保国.“大胆的假设、小心的求证”之方法论探析[J].文化创新比较研究,2020,4(14):45-48.[5]郭志刚.社会统计分析方法——SPSS软件应用[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6]Colquitt, J. A., & Zapata-Phelan, C. P. 2007. Trends in Theory Building and Theory Testing: A Five-Decade Study of the Academy of Management Journal. Academy of Management Journal, 50(6): 1281-1303.文末福利原文作者:姜红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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