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苏式汤面可以有多矫情?
说起吃面条,苏州人不敢说天下第一,但起码有十足的底气自夸一句“江南之最”——规矩最多,门道也最多。
苏州人吃面的精神,说好听点叫讲究,说夸张点就叫矫情。所以今天我们就来看看,这碗苏式汤面到底可以有多“矫情”。
从南宋开始的一面之缘
地处江南鱼米之乡,本该饭稻羹鱼,顿顿离不开大米。不过苏州人却特别钟情面条,几天不吃,浑身上下都会不自在。
苏州到底有多少面馆实在难以统计,它们好似每座城市都有的连锁便利店,街头巷尾无处不在。
“为了吃一碗可口的面,苏州人可没少浪费时间和汽油,很远的地方,要开车去吃一碗面的,大有人在。”
无论是百年传承的老字号还是犄角旮旯的苍蝇小店,总能看到有人正襟危坐,一张八仙桌,一条长凳,面前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苏州人吃面条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南宋。
随着金兵入侵,王室南渡,许多北方人拖家带口来到江南,一同带来的除了大量的财富与人口,还有饮食口味上的融合与变迁。
南宋平江府,图中蓝色部分为苏州古城
除了“北吃面南食米”,《梦溪笔谈》里曾介绍过当时南北饮食的重要区别:以长江为界,南方人喜欢吃咸,北方人更喜欢吃甜。
这背后当然有经济水平的原因,因为当时中原地区显然更为发达,吃得起糖的人自然更多。
所以要是身边有朋友吐槽苏州菜、苏州面太甜的,请务必告知他们,这口“锅”最早是从北方运过来的。
唯有苏州最珍视鸡头米,by 读月的鱼
从此苏州人的饭桌上就多了一碗面条。不过苏州人很少会这么叫,一般都直接称呼“吃面”。
入乡要随俗,面条到了苏州人手里很快居然升华了。
南宋年间昆山就出现了闻名天下的“药棋面”,“细仅一分,其薄如纸,可为远方馈”,又薄又细,易储存、可携带,这不就是挂面的祖宗嘛。
时光轮转,一碗苏式汤面终于问世了。
汤,苏式永恒面的灵魂
一般来说这碗面由汤、面、浇头三个部分组成,再考究点的还可以加个“卤/露”。
不过万变不离其宗,一碗苏式汤面的灵魂永远只能是它的汤。好的汤口味婉转悠长,有着难以言说的鲜美,多一分就咸了,让人口干舌燥,少一分就淡了,难免食之无味。
所以任何一家苏州面馆最要紧的活就是吊汤。
这几年拜自媒体所赐,不少人都知道吊出一碗苏式汤面总归少不了肉骨、鳝骨、虾壳、鱼头、螺蛳之类。
但这些不过是寻常食材,各家面馆都会有自己的独门秘方,有的会加黄豆,让汤水更奶白;有的会放一点酒酿,让回味更醇厚。
比如著名的昆山奥灶面,鲜美全凭鱼下水才能吊出。
昆山奥灶馆中吃面的食客 by 海生
可这些也不过是面子上的功夫,同样的食材用的产地、品种、部位不同,最后的口味都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像虾必须是新鲜的太湖虾,而且一定连着虾脑,如此才能飘飘欲鲜。
面子上就如此细致,就更不用说吊汤的程序、火功,这些是骨子里的功夫,真正的不传之密。
吊汤的规矩就已经这样繁杂,而矫情的事才刚刚开始。
一碗合格的苏式汤面,它的汤一定要清澈见底,不能浑浊油腻。这也是吊汤的功夫,一锅汤煮到底,中间是决不能加水的,而且汤水要始终保持小沸,绝不许“淀汤”。
据说有的面馆甚至会昼夜不停地煮着这锅汤,颇有点像传说中的老汤。这是因为吊汤时用过焖肉,一旦熄火大量的脂肪就会析出,这锅汤也就废了。
红汤与白汤
苏式汤面分为红汤与白汤两大体系,但实际上的颜色要更丰富些。比如白汤,会随着季节更迭而颜色加深。
夏天的白汤颜色最浅,清清爽爽。但它也不是真正的白,会加一点点生抽,在清澈中带了一点鹅黄。
像这几年因舌尖上的中国而大火的枫镇大面就是白汤经典款,咸甜中还带着酒香,再来口一块肥嫩鲜美的焖肉,多少烦心事都抛之脑后了。
看苏大强吃得多香
红汤自然是放了酱油的,但灵魂还得是爆鱼、爆鳝红焖后的汤汁。奥灶面的红汤就是一绝,配上一块煎得外酥里嫩的爆鱼,就是心满意足的一天。
别急,汤还没做完呢。要是少了最后这点睛之笔“助汁”,就不算的苏式汤面。
“助汁”,就是熬了几个小时焖肉后在锅底留下的卤汁,鲜美异常。
要先舀一小勺在碗里,然后再倒入大锅里吊的汤,嘴巴刁的人能一口尝出清、香、浓、鲜的层次感,这样的汤才完整,才是苏州的灵魂。
浇头,多少人爱的都是你
一碗苏式汤面最出彩的自然是浇头,五花八门让人眼花缭乱。
从没有浇头的阳春面,到常见的焖肉、爆鱼、肉丝、什锦、素浇面,还有昂贵豪横的三虾面。
动辄上百元一碗的三虾面
苏式汤面浇头之多堪称一绝,前几年还以518种浇头破了世界纪录,甚至有的店推出了一碗上千元的澳洲龙虾面,当真是万物皆可为浇头。
浇头按做法可分为两大类,提前做好的和现炒现烧的。有朋友一定纳闷,肯定吃现做的啊,谁吃放了大半天的呢?
这就是不太了解浇头了,比如焖肉、爆鱼,这类浇头肯定是隔夜就得做好,第二天一大早拿出来卖,否则根本来不及弄,真想现点现吃恐怕得在面馆里傻坐一天。
苏州面馆浇头之多,点上满满一桌不是问题
而且焖肉这类冷浇头最适合的就是先浸泡在碗底,吮吸足了汤汁,才是最享受的吃法。
但也有的浇头必须现炒,比如爆鳝、虾仁、炒腰花,趁着刚出锅的火气才好吃,稍凉了一点就差远了。
蟹黄面,这样的浇头实属豪气
现炒的浇头里有一种特别的鲜美只属于常熟。虞山蕈油面的名气不如奥灶面响,但却是当地人最爱的家乡味道。
虞山的野生食用菌中,以松树蕈最佳,被誉为“素中之王”,也是“蕈油面”的最佳食材。
天蒙蒙亮,农夫就去山上采摘新鲜的蕈,再马不停蹄送到面馆。撕去表层膜衣,放入开水汆烫,再用盐水浸泡3—4个小时。
等到有客人翻了它的牌子后,大厨挥挥手,开始用菜籽油翻炒爆透,加香料和佐料起锅,只有这样才能让它的香气最浓郁。
这属于山野的一口鲜,不见半点荤腥,却不负山珍美名。
除了浇头,面馆还会给客人准备一小碟姜丝,北方人是一口面,一口蒜,苏州人呢吸溜几口面条,再来几根姜丝搭搭,各有各的享受。
面条:为什么就我不要面子?
奇怪的是,这么讲究的苏式汤面却在面条上很看得开,没了那些繁文缛节似的讲究。
苏式汤面里的面通常为银丝细面,一律都是机器压制出来的,所以不少北方朋友对此不屑一顾,这种口感怎么能和千揉万搓后的手擀面比嚼劲呢?
机制面与手擀面
的确,苏州人对面的要求似乎不高,只要细一点能好吸收汤汁就行,其余无非是软一点或者硬一点。
于是很多头一次吃苏式面的人甚至会觉得这面好像都没煮熟,完全是生的嘛。
其实这就要看捞面师傅的本事了。银丝细面煮的久了可能太烂,煮的短了可能会夹生,食客要是不提要求,就全凭师傅当天的手感和心情了。
捞面师傅的常规操作
看师傅捞面、装碗也很有趣。
只见他们一手筷子一手爪篱,巧妙的一翻、一抖,轻松写意地扣在了碗里。
面条微微拱起如同水中的“鲫鱼背”,姿态相当优美,这也算是苏式汤面的独门画风。
“鲫鱼背”工不工整,也是衡量面合不合格的标准
好好吃饭,认真生活
苏州人吃面规矩多,最为大众熟知的大概是“头汤面”,就是每天清晨第一锅汤煮出来的面条。
不少人深受陆文夫《美食家》的影响,对头汤面多了份期待与想象。
其实它没有那么神奇,也不是所有苏州吃客都非要赶个大早——要是哪天起早了顺便去吃一下倒是差不多。
更为大众接受的规矩都在过去面馆的吆喝声里,也被称之为“响堂”。
每当有客人进来,跑堂的都会热情招呼,在询问客人的要求后,唱歌似的报给后厨听。
于是就诞生了许多吃面的专业术语,比如硬面、烂面,汤多一点的叫宽汤,少一点就是紧汤;多要蒜叶的叫重青,不喜欢的自然就是免青;要双浇面的一般叫“二鲜”或者“鸳鸯”,浇头要单独用小碟子盛的就是过桥……
电影《满意不满意》中的“响堂”
此外这碗面还必须同时做到面烫、汤烫、碗烫,稍凉了些就会被客人质疑不专业——难怪要叫“跑堂”,不跑快点面凉了可怎么办呢?
如今的面馆再难听到当年的吆喝声,也只有老苏州还会记得那些术语,记得代代相传的,“只可人等面,不可面等人”。
这些个“矫情”,细细数来都是对食物的珍重,不也就是对生活的认真吗?
美好的一天,就从一碗面开始吧 by 江阴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