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岳先生：逃 荒

逃   荒

安徽怀宁 南岳先生

　　这是名符其实的"逃荒"!是我的亲身经历。它铭记在我的脑海里，是我挥之不去的伤痛!

　　为防止人口外流，地方政府严禁饥民外出，组织民兵巡夜把守。一经捉回，捆绑吊打，怵目惊心!而挨饿等死，不如拼搏一试!雖禁令之下，亦逃者如潮!

　　1959年的冬天异常寒冷!

　　一个北風呼啸的夜晚，妈妈送我和姐姐到王山嘴小树林，在那里等待与我们相约结伴逃跑的四位村民：程湘生、黄榜、程国久和他的儿子程尚棉。

　　不一会儿，他们悄悄地相继而来。同样是破衣烂衫，灰头垢面。各背着一床旧棉被，彼此之间以示意与手势交流，尽量减少讲话发音。

　　我時年十岁，身材矮小，目光呆滞。瘦得皮包骨头，穿一双很大的胶鞋，里面已经浸水，没有祙子，一身破棉衣，多处袒露着土灰色的棉絮。整个人似乎要被風刮走!有气无力地站在那里，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朱小嫂嫂，"程国久一到小树林，便对妈妈说："这孩子不能带出去，路上会死的!"这位四十多岁的朴实农民，因饿得实在没法子想，也只好违犯禁令，选择逃跑谋生。

　　湘生、黄榜、尚棉三人都是二十岁左右年纪，一心逃荒，一心逃命，并没有附和讲话，确切地说，他们也根本没有考虑到诸如小会(我的乳名)途中会死这样的小问题!

　　姐姐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母亲。

　　我雖已十岁，但因饿得发育迟钝，智力也严重受损!根本没有思考和选择的能力，似乎也不会讲话。妈妈拉着我的小手，望着我那瘦削的小脸，悲从中来!强忍住哭声，哽咽着对程國久说："大爹爹，还是麻烦你们带着他吧!在家也是死啊!外出踫踫运气，熬过这几天不死，就捡一条命啰!"

　　程国久大爹爹沉默了一会儿，说："既然这样，那我们就走吧!"

　　妈妈又叮嘱姐姐，要照顾好小会。就哭着转身回家。

　　我们开始了艰难的行程，经受着生死的考验。二百里路，我们走了八天。深切体验着饥饿对动物无情的摧残。经受着残酷的殊死的折磨!

　　我们早已淡化了生命的价值，我们根本不认可"人命关天"这一概念!我们就一门心思的向前走，向着有饭吃的地方，走一步就会近一步。并因而产生极强的生命力，激发出求生的信心和力量!

　　白天拔箩卜吃，晚上找人家住宿，并将箩卜连根和叶加水煮!

　　就这也比家乡好多了，家乡是树皮草根也没有啊!

　　今天看来，伟大的母亲在我逃跑与否的决择上是非常明智的，真的是捡了我的一条命啊!

　　我们试图要饭，但毫无收获。沿途都饥荒毕现，饿殍遍野!他们自己也挨饿，哪有什么食物施舍别人呢?!要饭无门，我们只能艰难的行进!

　　一天，我和程尚棉落队走在后面。看到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在她自家门前吃着麦粑。"粑"!多么强大的吸引力啊?程尚棉当即搶来，并分给我一小块!随着小女孩的哭声，她爸爸模样的人怒气冲冲地撵了出来。尚棉叔早已逃走，而我手上的那一小块粑刚咬了一口，铁证如山!我无力逃脱，任由处置!但那爸爸掄起的拳头却轻轻地放下了。当他看到的是一个瘦骨伶仃的瀕临死亡的小生命的時候，顿生恻隐憐悯之心!还是那双手，回家拿了三个麦粑，放在我的小手上!

　　我的逃荒队伍无力救援，正焦急等待事态的发展。尤其姐姐，已放悲声痛哭。看到我竟然全身而回，竟然手上还拿着三个粑，真大喜过望!我们以无比感激的心情，分食了那三个麦粑!千恩万谢，同祝上天保佑好心人能得好报!愿他们一家人衣食无忧，健康幸福!

　　行至丁香，这个以浪漫故事命名的地方，并不浪漫，也是一片荒凉!急需觅食的我们，肚子依然空空!

　　早上啟程的时候，姐姐轻声告诉我，你有鞋穿了。"鞋"，自然是我梦寐以求!但哪里能得到一双鞋呢?我也不敢奢望!

　　刚出村口，后面赶来了三个人，说姐姐偷了他们家一双鞋，并很快搜出!

　　姐姐为了我，不忍心我那冻得发肿的脚⋯⋯

　　无情的谩骂，极端的羞辱!姐姐无言以对，只能默默忍受!一股暖流湧我全身!谢谢姐姐!也只有十七岁的姐姐，担起了母亲的一一一这本不属于她的职责!使我得以度过艰难岁月，延续了一线生命!

　　古代文人墨客称偷书为窃书，不算偷盗，而且还很光荣!姐姐更应该叫窃鞋!姐姐的窃鞋凸显了伟大的母爱的光辉!我永远感谢!我要讴歌!它会彪炳史册，成为族史美谈!万代流芳!

　　我们继续赶路，来到一个叫小路口的地方。程国久说他父子俩今天要走右边的那条道，晚上会合。我们很诧异，他俩为什么要走弯路呢?

　　傍晚时分，程尚棉哭着追上了我们，说他父亲已经死了!饿死人很正常，我们没有多大的惊奇，但早上还一起说话，傍晚就听说早已死了，就算饿得再麻木的我们，也不免十分的怜悯和悲伤!

　　这个关心我的生命，担心我途中会死的忠厚长者，自己却没能熬到目的地，竟抛尸异乡!令人唏嘘!我更是徒增无限伤感和无穷的悼念!

　　程尚棉此时自然无力料理父亲那神圣的遗体!只能呼天搶地的哀嚎!赖当地人掩埋了尸体。有好心人并做了标记，为日后程尚棉收殓父亲的遗骨提供了方便，感谢他们的义举!

　　泪水已经模糊了我的双眼，我强廹自己中断了可怕的回忆。我向自己发问：人能算高级动物吗?人的生存条件优越于虫蛆蝼蟻吗?大饥荒的成因何在?人类可以不再重演逃荒的历史吗?

　　谁能回答?

责编：丁松    排版：夏显亮

作者简介

　　

　　

　　程衡山，微信名：南岳先生。怀宁县人，四九年生。六七年毕业于曹坦中学。七一年当兵，七三年入党。曾任江西省浮梁县兴田乡兽医站長。疏于文墨，此系初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