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的爱情

离家不远是一条京哈铁路线,多年以前,还不曾全线封闭,可以从某个岔路口穿过去,眼前便是一片丁香林。夏天的时候,满枝花朵儿在眼线内攒动生香,绿色叶片随风婆娑曼舞。而秋来之时,路边会有低矮的紫色雏菊聚众盛开。冬天,大雪压境,这里便人迹罕至,此时去走一走,会巡到些野狗的脚印。也会有野猫的。或者田鼠。

一个人行走的寂寞,是掩在花枝下的陈腐落叶,一层叠一层地铺着,干枯,羸弱,散发旧时光的气味。青春时所遇到的,似乎全是良人。偏有风姿绰绰的少年书信传媒,相约在丁香林。犹是黄昏时节,携手盘桓在花树下,他的身形略显单薄,却脊背挺直。大捧的丁香花抱在怀里,被揉碎的少许花瓣儿沾满衣襟。他的白衬衣也挂上草木的浆水,斑驳,如同国画。

那时候的爱情,是阳春白雪。以至于多年后的相遇,彼此都相对无言,只是低低唏嘘不已。约了在临近的茶馆里小聚,青花瓷的杯盏,柠檬黄的新茶,一句句的话语被重新泡软,咽下。会轻声的,纠缠地问:你还爱我吗?也回答,却底气不足。只说曾经的喜欢,那么地喜欢,无可救药呢。却偏偏错过了,谁知那一次的错过,竟错过了整整一生。

茶也醉人。不过一壶的碧螺春,就醉了相对而坐的两个人。少年的鬓角生了白发,手指抚过去,触目惊心的疼,突兀地烧灼了眼眸。只说那一年的离开,不是本意。在街角的转角处,两个人都没向前走一步。于是时光倒退开去,却原来,原地踏步也是一种分离。

当初的少年,会用诗歌写信。塑料封皮,黑色碳素墨水,笔划稚嫩,如同新开的一枝雏菊。每纸信笺的右下角,是他求了美术学院的同学手工绘画,或梅,或荷,或短枝桃李,或低矮草丛。累积一本时,便邮寄给女子。想像她读信的神情,一夜夜失眠,出现幻听。她是学戏的女子,青衣,宽袖,眉目清浅,却在唇角的上方长着一枚殷红的美人痣。

她说,邻人都说自己是天生的美人坯子呢。她痴痴地笑,不顾他故意显露的漠视表情。她的中指和食指那么长,嫩笋样,青葱,翻动那些写满诗歌的书信,听见里面传出乐队合奏的声响。她说,爱也是有声音的,我打开心窗,放进这些歌声,我也会随之哼唱,如同琴瑟,心弦一拨动,就大珠小珠落玉盘般,余音袅袅,环梁多日,仍是不忍罢手。

多年后的相聚,谈及诗歌,谈及分离后走过的路途。再次得遇良人,成家,生子,渐次经历父母的老去,子女的叛逆,以及爱人的流俗。当年的他或她在婚姻里逐渐成长为父亲、母亲。不会谈及文学、梦想、未来。他说,我们越来越匆忙地活着,看不见花开,也看不见水流,我们的内心生满尘世里的杂草,一镰一镰割下去,一把一把火焰点燃了去,却割不断,也烧不尽。我们就这样,一边走着一边丢失着。

那些美好的事物,逃遁了我们的本心。被背弃的誓言,承诺,洒落一地,长出颓废的枝芽,一寸寸侵袭未知的岁月。幸好多年后,我们还记得最初和爱人约会的地方。那里,依然有河水缓缓流淌,却不知根源在哪里,也不知流往何处。

冬深之时,依然会有大雪压窗,寂静无声。一个人在雪后的清晨时分去近郊步行,身边是满树的琼花开放,远处近处都没有人的踪迹,不禁深深地呼吸一下,觉得满目的清白世界里,我们都不曾离开对方太久,我们依旧会在某一日面带微笑地出现在对方身边,或许,这就是幸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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