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幻现实主义的“立法者”:赵振江、吉狄马加、阿乙、芥末眼中的胡安·鲁尔福

作为拉丁美洲文学的源头性作家,胡安·鲁尔福的作品启发了包括《百年孤独》在内的无数文学经典的创作。

在马尔克斯看来,鲁尔福和卡夫卡一样,对于他影响深远:

“发现胡安·鲁尔福,就像发现弗兰兹·卡夫卡一样,无疑是我记忆中的重要一章。”

胡安·鲁尔福

鲁尔福在拉美文坛甚至是世界文坛都享有盛誉,对于中国当代文学同样影响深远。从“先锋一代”开始,中国作家也都或多或少地受到了鲁尔福的影响。

2021年年初,新版胡安·鲁尔福三部曲(《燃烧的原野》、《佩德罗·巴拉莫》和《金鸡》)由译林出版社出版,完整囊括了目前可以授权的胡安·鲁尔福全部虚构作品。

其中,由赵振江、金灿译的《金鸡》是胡安·鲁尔福百年诞辰纪念版在中文世界的首度引进

3月28日,在“拉美土地上最后的男人和女人——胡安·鲁尔福作品分享会”上,著名翻译家,北京大学原西班牙语言文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赵振江,著名诗人吉狄马加,著名作家阿乙以及阿根廷学者芥末和读者一起,聊了聊他们眼中的胡安·鲁尔福。

赵振江:

翻译胡安·鲁尔福是一个偶然

赵振江

赵振江是国内最早翻译鲁尔福的翻译家,早在1984年,他翻译的《金鸡》就发表在《中外电影》上。

而翻译鲁尔福,在他看来,多少有些偶然的成分。

“我作为胡安·鲁尔福的译者,我不是正规军,是游击队。因为我本人主要是翻译诗歌,翻译小说很少。”赵振江在分享会上说。

他回忆说,1979-1981年间,自己到墨西哥学院进修。1980年,《金鸡》出版。那会儿胡安·鲁尔福主要代表作都已经出过了,《金鸡》实际上是电影文学脚本。赵振江在墨西哥书店看到这本书,出于好奇买回来,读完后把它翻译成了中文。这个译本1984年在《中外电影》第二期发表,算是国内较早的胡安·鲁尔福的译本。

“我翻胡安·鲁尔福是一个很偶然的机会。”赵振江说。他在北京大学西语系教拉丁美洲文学史,魔幻现实主义是个绕不开的话题。

“魔幻现实主义并不是拉丁美洲主要的文学流派,甚至那些作者自己不承认自己是魔幻现实主义,他们认为那就是现实。”

赵振江指出,譬如中国读者读《红楼梦》,读到太虚幻境、风月宝鉴,一开始就知道那不是现实,那是梦境。《聊斋》里鬼狐狸的故事,读者也知道那不是现实。但拉美的魔幻跟现实好像是一回事,连读者也并不知道魔幻不魔幻,这是魔幻现实主义最大的特点。

吉狄马加:

《百年孤独》是对《佩德罗·巴拉莫》的放大

吉狄马加

吉狄马加在上世纪80年代初读到胡安·鲁尔福的中短篇小说集,感觉十分亲切。

“我们生活在大小凉山、西藏这些地方的作家,我们的社会环境,我们过去的思维方式,包括我们的传统文化中的东西,实际上有很多和拉美是非常接近的。”

和胡安·鲁尔福小说里的世界相似,吉狄马加所在的彝族部族的生活,有很多也是“人神并存”的。

“有很多共同的意识,对生活、对生命的感悟,都是孕育在这样一种特殊的生命经历里面。”

吉狄马加手绘插画

因此,他指出,虽然胡安·鲁尔福的《佩德罗·巴拉莫》、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等等拉美文学作品,深度影响了包括余华、莫言、格非、苏童、马原等当代重要作家。但从80年代开始,中国很重要的一批少数民族作家,包括藏族作家扎西达娃、阿来,土家族的作家蔡测海等,拉美文学对他们的影响更加直接。

“这种直接我就想说一句,确实是他们所写的这些生活,所呈现的现实,和我们有很多相通之处。”

吉狄马加还谈到胡安·鲁尔福对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影响,认为《百年孤独》某种意义上就是《佩德罗·巴拉莫》的放大

“作家与作家之间,有的时候存在一种隐秘的东西,这种隐秘的东西会唤起另外一个作家的创作力,甚至让他攀登上一个更高的文学高峰。”

阿乙:

胡安·鲁尔福是魔幻现实主义最早的国王

阿乙

在阿乙看来,胡安·鲁尔福是拉丁美洲魔幻现实主义流派的奠基者,或者立法者,通俗一点叫“背后的老大”。

在写作的初期,阿乙也学习过魔幻现实主义的写作手法。当时有人调侃:“如果说胡安·鲁尔福的徒弟是加西亚·马尔克斯,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徒弟是中国的先锋一代,中国先锋一代的徒弟就是阿乙,那我何必看你阿乙,我直接看胡安·鲁尔福不就行了?”

没想到,阿乙听到这个说法兴奋得不得了,觉得自己被纳入了一个作家的序列,一个文学的体系。

“我们读书就应该是读这个领域里最牛的,最优秀的。胡安·鲁尔福是魔幻现实主义最早的国王,而他作品里的作品,就是《佩德罗·巴拉莫》。”阿乙表示。

他认为,胡安·鲁尔福的作品里面有风俗主义,有印第安的文化。中国作家之所以对拉美文学、对墨西哥文学感到亲切,是因为土地环境是差不多的,我们这里也是一块魔幻的土地。

“但是后来我发现魔幻现实主义的核心是在现实。”阿乙说。拿《佩德罗·巴拉莫》来说,小说的核心不是为了表述魔幻,因为魔幻就在现实中存在,其背后反映的是农村的秩序:地主和佃农,统治者和被统治者的关系。

描写乡村的文学中,有两种叙事传统。一种是偏向浪漫的,比如沈从文和汪曾祺,还有木心写《从前慢》,他们具有唯美倾向;另外一种就是胡安·鲁尔福,直抒乡村的悲惨现实,就是有一个恶霸存在,他有他的爱情,有他的残忍。

阿乙表示,自己在写作趋向上与胡安·鲁尔福是一致的。胡安·鲁尔福有一篇小说叫《都是因为我们穷》,阿乙写了一篇《都是因为下了雨》,为的就是向鲁尔福致敬。

芥末:

鲁尔福用诗意的方式传达人民的声音

芥末

墨西哥是一个诗歌王国,芥末认为,胡安·鲁尔福某个意义上也是一位诗人,他的作品是介于诗歌和小说之间的。《佩德罗·巴拉莫》的出版让胡安·鲁尔福被誉为是拉丁美洲小说的巅峰。

“他曾经开玩笑说,比起写人,其实鬼魂是更好写的。这就是《佩德罗·巴拉莫》的特点。在这本书当中众声喧哗的是鬼魂,他们可以随意游动,突破了时间和空间的限制。”

死亡是胡安·鲁尔福作品里一个常见的主题,芥末表示,死亡在墨西哥社会也是一个非常关键的文化现象。“在墨西哥革命当中有很多人死去,每个墨西哥人在那个年代都有家庭成员因为历史事件而丧失生命,胡安·鲁尔福的父亲也是在一次暴力事件当中意外身亡。”而谈及中国和拉美在生死观念上的差异,芥末认为,这个问题很难有确切的答案,因为“我们在面对死亡这件未知的事情的时候,可能会感到同样的焦虑、痛苦和恐惧。”

“很多人都觉得胡安·鲁尔福是一个乡土世界的作家,是人民声音的代言人。我想说的是,他做的不仅仅是原原本本把人民的声音传递出来,他做的是理解这些声音,并且用一种艺术的、诗意的方式,用一种语调把它呈现出来。”芥末说。他引述一个西班牙女学者的观点说,西班牙语文学在“黄金世纪”之后逐渐走向衰落,原因就是远离了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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