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斗其文,赤子其人 ——读《沈从文自传》有感
汪曾褀在《人间草木》的最后一个篇章,讲的都是他就读西南联大时的教授们的逸闻趣事,第一个讲的就是沈从文,可见沈从文在汪曾褀心中的地位。虽然闻一多、金岳霖、朱自清等都是汪曾褀的老师,但是我们往往爱把汪曾褀和沈从文这对师生相提并论,可见两人的师生情谊非同一般。
所以,看完汪曾褀,我不自觉地拿出多年前买的《沈从文散文》,又重读了《沈从文自传》。
众所周知,沈从文只读过小学,竟成为了一个大作家,他是怎么做到的呢?
散文家梁衡说:“一个作家的写作是由两大背景决定的,一是他的生活,二是他的阅读。”用这句话解释沈从文成为作家的原因再合适不过了。汪曾褀说沈从文的书很多,并且很杂,沈从文称自己的学问为“杂知识”,这当然给他写作以助力。但我觉得真正堪称他写作源泉的还是他的生活以及他的生活态度。
沈从文出生在钟灵毓秀的凤凰古城,这里风光怡人,民风淳朴,就是一处田园牧歌式的世外桃源。沈从文经常逃学,他觉得枯燥无味的书本远没有活泼生动的“大世界”有趣。
他闻过死蛇、腐草、屠夫和土窑的味道;他听过蝙蝠的声音、黄牛被杀时的叹息、大黄喉蛇的叫声和鱼拔刺水的微声;他看过针铺的老人磨针、伞铺的学徒工作、皮靴店的大胖子绱鞋、剃头铺的师傅刮脸、作坊里苗人打豆腐等。他还跟一群坏孩子单挑,跟恶狗打架。他还上山捉蟋蟀,下山和木匠斗蟋蟀……他开放自已的五官和身体,观察、感知和体验这个世界,他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无限兴味和好奇。
即使是因为逃学被罚跪,他也很享受。他会展开想象的翅膀,把平时里的所见所闻连缀成一幅幅画面,然后在其中神游。这样,他不仅忘记了处罚的冤屈、痛苦和时间,还感谢这种处罚给了自己一个练习想象的机会呢。
看看,作家之所以成为作家,就是因为他有一颗敏感的心灵和对这个世界充满旺盛兴趣的“大爱”情怀!人家逃学,可不是像咱们学校里那些不学无术的问题少年一样,去吸烟、喝酒、打架和上网吧了。人家是开阔自己的视野,丰富自己的见闻,用自己天赐的“慧根”去与大自然拥抱并汲取生活这本“大书”的知识精华去了。所以,人家逃学,逃出了高度,逃出了精彩,逃出了价值!
“星斗其文,赤子其人”是他的妻妹张充和在他死后为他写的挽联里的句子。“星斗其文”是赞美他的文章如同星斗一般自然美妙,在文学殿堂里的熠熠生辉,永远闪耀。“赤子其人”是赞扬他做人纯真本色、朴实真诚。对此,我深以为然。
看他的文字,我最有感触的是他描写大胖子皮匠的句子:“天热时,总是腆出一个大而黑的肚皮,上面有一撮毛,用夹板绱鞋。”读到这句,我的脑子里,立刻浮现出小时候我们街上那个卖烧鸡的大胖子的样子,就是这句里描绘的黑亮肚皮,我再加一句会更有喜感:像一个硕大无比的卤蛋!哈哈!
沈从文说:“我永远不厌倦的是“看”一切,宇宙万汇在运动中,在静止中,在我印象里,我都能抓定它的最美丽与最调和的风度……我不大能领会伦理的美,我永远是个艺术家的感情,却绝对不是所谓道德君子的感情。”沈从文一辈子都是一个“乡下人”,欣赏和感受着自然的美,他是长在土地里的人。尽管他到西南联大当了教授,远离家乡,生活在人文的世界里,但是他的心永远都在湘西河畔,像天真的孩童一般,痴迷地看着家乡一山一水,一草一木。这不就是他的“赤子之心”吗?
前不久上映的电影《无问西东》带红了西南联大,网上有一篇趣文《西南联大教授们的朋友鄙视链,沈从文总是最底端……》,刘文典发朋友圈说,昆明米贵,教授们也是论市值的,陈寅恪值月薪400元,他值40元,朱自清值4元,沈从文只值4毛!自古文人相轻,在哈佛耶鲁高材生云集的联大教授群里,只有小学文凭的沈从文,经常位于鄙视链的最底端,可是他自己对此似乎没有感觉,可见他有多迟钝!
不怀好意的人说他是迟钝,心生敬佩的人依然要礼赞他:
不折不从,亦慈亦让。
星斗其文,赤子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