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土大厦

按计划,江少川会在早晨九点钟来到中土大厦。但现在已经十点半了。徐之同和阿桑等得很焦急。他们坐在一楼的沙发上,像两只巨大的虫子。阿桑说,他不会是迷路了吧。徐之同看了眼手机,说,他就来了。话音刚落,一个穿着黑色西服戴着墨镜的人走进来。那人从怀里掏出枪,说,不许动,两人都举起了手。那人说,往出走。两人走出大厦,被几个黑衣人塞进一辆小汽车。

中土大厦是一栋占地二十平方公里的大楼。里面的建构错综复杂,仿若一座迷宫,三楼被一座立交桥穿过。整座建筑勾连逶迤,似断似连,各式样的楼梯、桥梁、吊桥如同文章中的标点符号,将整栋楼连接起来。这里看似平常,像一栋城市里随处可见的摩天大楼,实则暗藏玄机。

江少川来到中土大厦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他等了一会徐之同和阿桑,但没能等到。于是他走进一间房子。房子里纵横着一座草原。成群的牛羊在山下悠闲地吃草。他知道这里是内蒙古。他往深处走。天阴了,接着就是雷雨。豪爽的闪电直直地劈下来。一匹马从草原深处飞来,他跨上马,奔驰在夐远的草原上。黄沙滚滚而来,江少川像一把刀子侧身贴在马腹,穿过茫茫风沙。

每一次延展都包含在退却之中。江少川退后两步。下了马,他推开一扇门。这里是陕西。宽阔的包茂高速公路上分布着六条车道,黑色的柏油路面像一条黑色的丝带,一直蜿蜒到很远的地方。两边是苍苍茫茫的土地,间或有一些绿意,护栏、标牌、界碑,和道路共同面对着空阔与虚无。

一辆车驶来。江少川掏出枪,朝车胎打了一枪,车胎砰地炸裂,车向前走了一会就停了下来。里面的人举枪还击。江少川在地上滚了两滚,藏身在一块大石后。又打了数枪,车里没了响动。等了良久,他弯着腰,慢慢踱过去。一颗子弹朝他射来。他也扣动扳机,发了一枪,两颗子弹相撞,竖直坠地。他再次扣动扳机,车里的人说,不要动,再动我就杀了他俩。说着将被捆绑着的徐之同和阿桑推到前面,用枪抵住他们的后背。江少川不理会他的话,依然开了枪,子弹绕过前面的两人,竟击中了后面的歹徒。他走过来,解开两人的绳索。阿桑说,我们等了你那么久,你去哪里了。我被一些小事缠住了。徐之同打趣说,不会是女人吧。江少川摇摇头。不过你怎么知道他们要从这里走。江少川说,预感,我的预感一向很准。

中土大厦将中国各地集于一处。每一间房都是一座城市,并与外界相沟通,成为一个枢纽。每打开一扇门走进一间房,就是进入一座城市本身。

还是让我们商量一下该怎么办吧,阿桑说,听说已经有人混进中土大厦了。江少川问,是部落的人吗。徐之同点点头,他说,部落已经采取了行动,我们也要拿出相应的办法才好。可惜刚才没有留下活口。或许绑架我们的也正是部落的人。阿桑凝眉说,他们要走出内蒙去往哪里呢。江少川说,我去问他,他闭目默念一会经咒,忽而用别人的声音说,我们受命于上一级,但我们并不知道上一级属于哪里。我们要去往广东,没想到被人中途拦截。我们完不成任务了,五十万美金也泡汤了。

江少川跳起来,说,你们都听到了吗,刚才被我打死的一个人附在我的身上。阿桑说,他说他们受雇于他们也不知底细的人。人们总是被一些不知底细的人所左右。徐之同说我们还是先回内蒙吧。三人推开门,回到内蒙。内蒙正下着雨,霏霏微微的,一股泥土的清香扑面而来。他们住进一家宾馆。宾馆中的人似乎都屈从于一种无声的音乐,举止奇怪地一致,就连一只猫也和人同时转动着眼睛、耳朵,移动着步子。三人走进房间。没过一会就传来了敲门声。谁。外面人说,大哥的人。阿桑去打开门,只见几个拿着枪的人正站在外面。他们用枪指住三人说,不许动。江少川见势不妙,顺窗口跃下。外面的人开了一枪,没打中。阿桑和徐之同又被绑起来,塞进麻袋里。老实点,一个人对阿桑说。

江少川跃下时抓住一根铁管,沿管道一顿一顿地向下跃。跳到地面后拦了一辆出租车,来到一座公馆前面。他走进公馆,经过门口的安检处,敲响二楼一间房门。有人打开门,他走进去。窗前是一个人宽阔的背影,一股烟气缭绕。江少川说,大哥,徐之同和阿桑在宾馆被人绑架了。是部落的人吗。大哥头也不回地问。江少川说,也有可能是第三方的人。大哥转过身,用枪对准江少川,哈哈大笑说,你一定没想到大哥已经被我们控制了吧。江少川一看,原来是一个体型酷似大哥的人。那人说话时露出一口金牙,说,你猜的没错,我们就是第三方,我们已经等你很久了。他一招手,后面就有人反绑住江少川,缴下他的枪,将他投进一座监牢中。

黑色的栏杆包围着他。他愁闷地坐在地上。这时他听到隔壁的声音。是你吗,阿桑。江少川,你怎么也被抓进来了。江少川诉说了自己被抓的经过。那么,潜入中土大厦的就不仅是部落了。江少川说,是的,还有第三方的人。重要的是,大哥也被抓起来了。那么他们想要干什么呢。徐之同说,他们想要占领中土大厦。江少川低声说,但他们是不会得逞的。终极的枢机只有大哥才知道。万一大哥也屈招了呢。

咚咚咚,外面发生了枪战。几个蒙面人混进来,用电锯锯断钥匙,放他们出来,让他们坐上一辆车,一路奔驰而去。一直走到陕西。他们被领到一座外面写着“拆”的简陋的房子里,一个人半躺在床上,那人瘦得就像一具骨架。一个人过来介绍说这是黑子。他们听了连忙施礼,说久闻大名。黑子哼了一声,吐出一股青黄的烟气,将手边的碧绿鼻烟壶移开。他自言自语似地说,我们部落来了。咳咳咳,黑子剧烈地咳嗽着。他的脸上密布着惨淡的云翳。你们是想要占领中土大厦吗,江少川不卑不亢地问。黑子说,占领中土大厦不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吗。我们要的是整个宇宙。他的话音如同经过重重沟壑的滞涩的河流。阿桑说你的诡计是不会得逞的。黑子问,你们的大哥在哪里。一个人上前说,他在第三方那里。黑子说,竟然先下手,派人把他带过来。是,那人退下去。

如果你们和我合作,我答应给我们这个数。黑子晃着手掌。徐之同说五毛吗。黑子说,是五分。我只给你们五分钱。阿桑说,我们如果不和你合作呢。黑子说,我就把你们解决掉。解决掉我们吧。我们早就不想活了。

房子发生了巨大的动荡,屋瓦纷纷坠地,大地上升。黑子被压在一根椽柱下。江少川拉着徐之同和阿桑往外跑。大哥启动机关了。阿桑说。是大哥,大哥。

三人站在一座墓碑前。流下了滚烫的眼泪。大哥死了。他至死都没有吐露中土大厦的枢机。他假意答应第三方的要求,前往调试中心。他按下了终止键,于是大厦里的一切都颠倒过来。北京成为内蒙,陕西成为四川,铁路成为桥梁,子弹变为糖果。但最终还是没能挡住一枚射向他的子弹。他像一块年久失修的墓碑一般倒下了。

他们走在北京的一条小路上,阳光洒满了他们的额头。他们看到一团光罩住了他们。有人从中说,如果你们和我走,我就是你们的大哥。阿桑说,你们听到了吗,有人说他是我们的大哥。那是假的,我们不再有什么大哥了,永远也不会了。江少川说。我们有什么大哥呢,徐之同说,也许从来就没有吧。

人越来越多,空间不断延展。中土大厦里的人们饮酒跳舞,吟诗作画。在上海,夜色鲜明如一尾出水的鱼;在天津,人的脸上呈现欲望的色彩;在广州,一棵橘树上的橘子正在渐渐由青变黄。永远没有完结的时候,永远没有。

中土大厦的每一座房间里,都有一座城市,都通向广袤的远方,通向无限的远方。

在内蒙一座空荡荡的房间里,一个人正用力看着地图。他知道,江少川他们就生活在图中的某个角落,面目模糊地活着,仿佛从来不曾活过一般。他感到困倦,揉着惺忪的睡眼,他试图看清最后一个字。仿佛那个字就是整张图的意义。但他终于没能看清。他被困意摔在床上,将地图当作被子,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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