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回 故 里

梦 回 故 里

昨天晚上我又做梦了，梦到儿时家乡的模样，梦到儿时的左邻右舍，梦到我家的土坯屋。呀！我看到我家的枣树了，那一朵朵淡绿、微黄的小枣花向我微笑。那一条条枣枝，张开臂膀争先拥抱我，然后牵起我的手，引领我走进儿时的记忆里......

我漫步在四十多年前家乡的大道上，不知不觉到了一条南北走向的小巷路口。这条巷子里，有我的家，有我的爹娘，有我的小伙伴……小七、宝宝、点点、学东家......家家都是土坯屋，家家都没有大门，各院子都是敞开的，一路走过，院子里的景象一览无余。

巷口路西第一家是学东家。我听到了哧啦哧啦的声音，顺音向西看，学东他爸爸正在院子里，把一块木头，掸在一把椅子上，右脚抬起，踩在椅子上的木头上，左手扶着木头的另一方，右手拿着钢锯，弓着身子、胳膊来回拉动着，乳白色的木削一点点地飘落到地上。学东的爸爸是一个木工手艺人，他家的“卡门子”是他爸亲手做的，胡同里所有人家，都羡慕他家的卡门子，因为我们家家都是那种厚实的大木门，只要关上门，屋里就黑彤彤地，那有学东家的门窗好，门窗上都镶着玻璃，即使关上门，屋里也很明亮。我看到学东的妈妈走进屋里，只看到了背影，也许她着急回屋画画去了吧？学东的妈妈是一名教师，脾气好，但有点过于絮叨，见了谁都很热情，她喜欢画画，她画的仙鹤栩栩如生，她画的仙女惟妙惟肖。

巷口路东第一家是“点点”家的土坯屋，她爷爷正坐在她家的西屋圸的土台子上，穿着大马褂子，腰上扎着一条长长的布腰袋，手里拿着旱烟袋，眯着眼睛，十几条皱纹依稀而密，聚集在眼角，脸上的皱纹有点深、突出的皱纹松弛耷拉着，这一条条皱纹记载了生活的太多艰辛与不易。爷爷对着烟嘴“吧嗒”一声深深吸了一口，烟雾随即从他的鼻口里弥漫开来，烟雾屡屡上升，生活中所有的艰辛与不易也跟着烟雾随风而去，只留下了爷爷安逸而满足的神态。

宝宝是学东家的后邻居，她家的天井里有一个大草垛，种着七八棵树，靠猪圈的一棵树上拴着一条毛驴，毛驴浮躁地围着树走动着，时不时地抬起头叫唤两声。这时，宝宝她爹从草垛上抓起一把草走向毛驴，把草扔进草槽子里，毛驴停止了叫声，贪婪地吃起草来，宝宝她爹双臂向后反握着手，眯着眼睛，站在槽子前微笑着看着毛驴。他是我们村的老支书，穷困农村的官不好当。但老支书胸怀大，度量大，老少爷们都挺维护他。老支书大高个，嗓门也大，喜欢喝酒，喝完酒就喜欢“哈哈哈....”大笑，看到他莫名地笑，我们几个小孩子也喜欢围着他，笑他，吵闹他。我看到宝宝她娘，正在她家露天的灶台前滩煎饼，焦黄色的玉米面在平锅上滚动一圈，薄薄的，脆脆的。滩煎饼是一个手艺活，面要不软不硬，火要不大不小，草太多容易糊，草放太少容易灭。如果哪家想改善了、想吃煎饼了，都是端着面盆到宝宝家来滩煎饼的。

我家是和宝宝家一路之隔的邻居，也是点点家的后邻。但是要到我家得穿过小七家天井，小七家的屋在我家的偏西后方，小七是我同族的妹妹，我管小七的爹叫八叔。八叔是一个不喜欢言语的人，喜欢一个人抽闷烟，八叔爱干净，勤快，我看到八叔正弓着身子再扫天井，看到八叔尽可能放低上身，让扫帚条多着地面些，这样扫地的面积就多点。每扫一下，就有些许尘土飞扬起来。八婶子坐在西偏房门口纳鞋底，一针攮过去，一针穿过来，不时地拿针在头皮上蹭一下。八婶子是小裹脚，整个脚看起来像一个不规则的三角形，走起路来颤颤巍巍地，但是这小小的一双脚，却承载着八个孩子的吃喝拉撒衣穿住行，承载着整个家庭所有家务，承载了生活中太多困苦与艰辛。

我看见我家屋顶的烟筒上炊烟袅袅，冉冉上升，徐徐回旋。我闻到了鲜鱼汤的味道，闭上眼睛，使劲地深呼吸，贪婪地吸着鼻子让鱼香侵入心扉!我知道这是我娘在用大锅给我们炖鲫鱼汤了。走到门口，看到我娘正坐在灶前的小木凳上烧火，身子往前弓着，对着灶口，用嘴往里面吹气，好让柴火烧得更旺些，但烟不时地反蹿出来，呛得娘张不开眼睛。娘穿着灰底蓝花的大襟袄，盘扣特别精致，这是娘新手做的衣服，娘手巧，会裁缝。左邻右舍的婶子大娘姑姑嫂嫂们，都喜欢来请教娘做衣服的技巧。

我爹坐在中堂上座的椅子上，两支胳膊架在圈椅扶手上，穿着中山服，领口的扣子敞开着，露出里面的白衬衣。爹有一个大脑门，头发整齐地往后梳理着，给人第一眼，就觉得是一个知识分子的模样。爹小时念过私塾，后来成了一名教师。在当时，三村五庄没有几个赶上我爹有文化的，爹的字写得好，喜欢书法。我家的墙壁上都是爹写的书法字，墙上的字画久了也不舍得撕掉。白纸熏黑了，字旧了，那就再写一副新的，贴在原来的纸张上，以至于墙上的宣纸越来越厚，鼓鼓囊囊。爹有时写诗句、也写警句。我记得最深的一段话是：大肚能容，容天容地、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便笑，笑古笑今，笑天下可笑之人！这句话成了我的座右铭，给我激励、伴我成长。每当快到过年的时候，四邻五舍、亲朋好友都到我家求爹给他们写春联，这也是爹最热衷帮忙的一件事，新写的春联有墨迹，先得晾晾再卷起来，屋里摆放不开，就拿到天井里摆，春联两头压上小砖头。我家炕梢头的春联年年总是那一句话，上联：忍一时风平浪静，下联：退一步海阔天空。自打爹退休后，时间闲了，就爱喝酒，而且是慢酒、一壶酒就得喝上个把小时，一边喝着小酒一边唱两嗓子京剧，最喜欢唱“苏三起解”“空城计”。

每次我进家门，爹总会用宠溺的眼神看着我，嘴里总是喃喃自语叨念着：我的小闺女子回来了。今天，爹又喝上小酒了。褶皱的脸颊泛着丝丝红润，眼神有点混沌，方桌上摆放着一盘花生米，一双筷子搭在盘子上，小酒壶是白色的、酒盅子也是白色的。

刚想踏进门槛，我听到有喊我乳名的声音：“桂芝、桂芝.....”哇！我看到了我的小伙伴们一窝蜂地向我跑来。有小七，小七在耳后梳着两个长长的马尾辫、皮肤白皙、眼睛虽小但长得秀气；有宝宝，宝宝头发是自来卷、她扎着两只羊角辫、额头的刘海微翘着、一只眼睛是双眼皮、一只眼睛是单眼皮；有点点，点点留着短发、大眼睛双眼皮、她是一个文静腼腆的小姑娘；有学东，学东是一个小帅哥、浓眉大眼、嘴特别乖巧；有海滨，海滨长得瘦小灵巧、皮肤白净，他有一双小而灵动的眼睛，脑袋瓜最聪明；有玲玲，玲玲穿着一件小花褂，梳着齐腰的两条大辫子；有小凡，小凡皮肤黝黑，眼睛大、性格有点倔，但心地善良；还有小行，小行的鼻涕常年擦不净，上嘴唇因常擦鼻子水都微红了，脚上穿着露大拇指的布鞋。他们蹦蹦跳跳、欢笑吵闹着把我簇拥起来。我高兴极了！

我拿什么来款待我的小伙伴们呢？看，我家的枣熟了，“走，我们去打枣吃。”我热情招呼着他们，小伙伴们高兴地跑到树下摘起枣来，树梢上的我们够不到，就找竹杆子打，满地都是乱蹦的大甜枣、还有飘散的落叶，他们争先恐后去抢打落在地的。我捡了一个又大又红的放进嘴里，“嘎嘣”咬下去，真脆、真甜！再咬一口，“哎吆”咬着舌头了。我激灵一下睁开眼睛，梦醒了。

再回故里，再也找不到记忆里的土坯屋和泥泞的小巷。再也见不到淳朴善良的父辈们。人生匆匆五十载，似水流年，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想念故乡。儿时家乡的模样，一桩桩一件件都烙在了记忆里。

（摄影   旅途）

作者简介：陈建俊，女，1971年生，利津人。闲暇之余喜欢记录自己的心得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