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最懂苏东坡的城市

中国最懂苏东坡的城市

识苏15 试问天下谁识苏 眉山子弟未敢恭

中国式家长对于子女的期望是“望子成龙”,但在苏家,尤其是身为父亲的苏洵,育养了这么两个不世出的文曲星,其实是应该把这四个字小改一下的

望父成龙……

在轼辙登科时,苏洵写了这样一首诗

莫道登科易,老夫如登天

莫道登科难,小儿如拾芥

就在苏轼少年得志,准备着“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开尽汴京花”之时,噩耗传来。——

苏母程夫人在纱毂行故去了。

父子三人,再也无暇享受金榜题名的喜悦,仓皇离京归蜀。

中国古代对于女性的史料记载一向浅薄而敷衍,能有姓、名、字、生辰、卒年记载的女性极少,大都以夫姓本氏为录,但若要真个给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母亲、最伟大的妻子做排行榜,程夫人一定是可以在两张榜单上位列前茅的。

史料对于苏洵的记载是这样的:

眉山苏洵,少不喜学,壮岁犹不知书。年二十七始发愤读书。

由此,苏洵也成为大器晚成、老尤不晚的经典范例,但其背后支撑着他的,恰恰是妻子程夫人的隐忍与包涵。

关于程夫人的教育策略,前面已经讲过“不发宿藏”的故事。

眉山人真的懂苏轼。

当我在眉山市区闲逛时,一路看到苏轼公园、苏辙公园、苏洵公园,并不十分惊奇,但再往下走,居然看到了一座专以苏母程夫人的名义而建的公园。

三苏归乡后,苏洵将妻子葬在今天眉山市下辖武阳镇的某山,并作《祭亡妻文》,文章中详细介绍了程夫人一生的辛劳,也流露出他对于妻子教养两个儿子的感激。

唯轼与辙,仅存不亡。咻呴抚摩,既冠既昏。

教以学问,畏其无闻。昼夜孜孜,孰知子勤?

提携东去,出门迟迟。今往不捷,后何以归?

二子告我:母氏劳苦。今不汲汲,奈后将悔。

大寒酷热,崎岖在外。亦既荐名,试于南宫。

文字炜炜,叹惊群公。二子喜跃,我知母心。

毕竟,在男孩青春期之前最早的萌发期,即人生观、价值观形成前最重要的时期,始终陪伴在苏轼苏辙身边的,就只有这位伟大的母亲。

据此文所录,苏洵游历在外多时,归家后两个儿子向他诉说母亲的辛劳,后来二子登科,苏洵更加钦佩妻子当年的教子有方。

写至此处,突然想发一篇旧文——

眉山,真不负东坡发祥地之盛名,这座城市,简直就是一座清新、静谧的东坡主题公园,就算闲散在随便一条街巷,都有可能很轻松地找到东坡元素。

以下,是我几年前赴眉山旅行当天的经历,只是随笔记录当时的所见所感,内容有部分与这一套识苏的文字会有重叠,也无妨。

其实,如果你真爱苏子瞻,眉山是不可或缺的一站。

以下。

苏轼公园—苏辙公园—湿地公园—苏母公园—三苏祠
大雨如注,坐在一座凉亭内,几个避雨的陌生人默契地把话题拼凑到了一起。
最近我正在读几部以欧洲中世纪历史为背景的小说,故事很精彩,但对于历史背景中的那些欧洲皇帝以及教皇,看的我一头雾水,时不时就要借助百度去理清他们之间的传承关系和历史地位。
在听这几个陌生人聊天时,我突然想到,历史是什么?历史就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共同的精神归属。
英国人、法国人对他们的那些数不清的名叫查理、查理曼、亨利、威廉、伊丽莎白的皇帝们可能也会如数家珍,但对于中国人而言,却如此陌生而毫无辨识度。
换做几个英国人坐在这凉亭中,就算他们的汉语不错,也很难听懂这几个陌生人聊到的中国历史。
他们从苏东坡开始聊起,说起中国最有名的一座湖就叫东坡湖,然后有人纠正,那叫西湖。
又有人说,也可以叫东坡湖的,如果没有苏东坡,那座湖现在可能都没有了。
然后就说起苏东坡的老家眉州,现在叫眉山的这座城市有多美,继而想到了距眉州不远的成都,一提成都,必须要讲诸葛亮,中国上下五千年最有名的丞相。
然后有人称赞起诸葛亮的忠,说他一直想着匡扶汉室。
又有人不赞成,说后人可不这么认为,比如他的著名粉丝杜甫为他写的诗都不叫《汉相》,而叫《蜀相》,因为潜意识里,人们认为他想要统一的那个中原,早已和汉室无关了。
又有人说诸葛亮六出祁山其实是一件劳民伤财的事,然后又有人赞成了,讲起巴蜀之地,易守难攻,最好的策略就是死守。
有人开始感慨,诸葛亮就是太短命了,要是像康熙活的那样长就好了。
然后又有人说,康熙的孙子比他活的长多了。

如果真有英国人在座,听到这里可能已经彻底晕菜了……你们说的这些人,谁是皇帝谁是大臣,来自中世纪还是文艺复兴时期,好歹要交代一下背景嘛!比如你要说苏东坡,就要提他是北宋苏文忠公苏轼苏子瞻,苏东坡是他后来的号;要说诸葛亮就要提他是三国时期蜀汉丞相,提康熙就要说他是中国清朝的第四任皇帝,他的孙子又是谁啊,是清代的第六任皇帝乾隆……
雨已经渐小,避雨的人们纷纷散了,我走出凉亭,这是一个叫苏辙公园的所在,这公园位于四川眉山市东坡区内。
眉山,苏东坡的故乡,但他自从二十一岁赴京赶考后,只在三十岁时丁忧回乡,自那之后就再未踏上过巴蜀之地。
这一行,算是为我一年多年的子瞻功业游做了个首尾之合。
(今注:当时以为之首尾,其实不然,苏轼的人生结局在常州,墓葬之地在河南郏县,这两地,本来都是在2020年的行考计划之内,谁料一场疫病,延缓了太多可期之旅。)
苏东坡一生颠沛流离,谈及一生功业,不谈杭州、徐州这些种下功名的地方,却讲了黄州、惠州、儋州这三处流放之地。
当时我的旅行,就是以这三处流放地为线索设计的。
在中国历史上,影响了这个国家形状的人物有太多,从秦始皇开始数,光是皇帝就要数上十几位,但这里我们不谈物理意义上的国家,只从精神层面上讲。
如果一定、必须、只能选出四位影响了这个民族灵魂的历史人物,我是这样排名的。
第一当是孔子,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第二当是司马迁,如果没有太史公,中国的历史一定是一部残缺不全的断代史;
第三当是李白,如果没有李白,汉语将变得何等乏味,不敢想象;
第四,就应该是苏东坡了。
抛开学术与理性,我随笔能想到的
如果没有苏东坡,西湖一定不是今天我们看到的这等天下美景,
如果没有苏东坡,那家开遍全国的著名餐饮连锁机构也不会存在,至少不可能叫这个名字,
如果没有苏东坡,张学友和王菲不可能唱出那首摄入心魄的《明月几时有》。
但仅仅这些就足以让苏东坡与孔子、司马迁、李白相提并论了吗?
当然不。
六神磊磊曾经为“假如没有李白”这个历史假设做了非常精彩的推演,当时我读到此处,也是热泪盈眶。
合上书卷后,我便下意识地想起,“假如没有苏东坡”,中国的历史将会变成什么样呢?
实话说,我不敢想。
我那么热爱苏东坡,他怎么可能从历史中消失呢?
苏东坡对于中国的影响,从字面上和浅层脑细胞上,是比不过以上三位的。
毕竟,苏东坡也是学着孔夫子的论语长大的,在各种文章中大量引用了太史公记录下的历史典故,很多诗词中甚至有向李白致敬的意思。
但是,苏东坡与以上三位圣贤相比的优势在于,他距离今天的我们不过千年,不到千年,站在大历史的层面上,他离我们如此之近。
中国人心中的孔子是圣人,太史公是史父,李白是诗仙,在可考的历史记载中,他们的形象已经彻底标签化,哪怕今天再多的影视文艺作品通过各种方式力图把他们表现的丰满与立体,但他们依然是以一座泥塑神明的形象存在于这个国家民族的灵魂中。
唯有苏东坡,这是一个寄托了无数中国文人理想情怀的先人。
苏东坡逝后不久,北宋即灭亡,北人南迁,汴京梦华。
北宋的灭亡,其实是距离今天最近的一次民族大迁徙。
当然,你也可以把民国38年那次仓皇出逃视为最近,但关乎民族之意,以及民族的整体性迁徙,我更倾向于把康王南渡视为更严肃意义上的民族大迁徙。
公元1127年,这个没有苏东坡的宋朝用了26年的时间在繁华的假象中迅速崩塌,彼时,苏轼和苏门子弟留给中国的精神依然有着极高的能量密度。
公元1127年,一个绝对可以视作从中国向中华正式交接的分野,在这之后的近三百年时间里,汉人再没能成为中原的统治者,直到1421年,永乐皇帝迁都北京。
几乎所有受过义务教育的中国人都可以八九不离十地讲出这三百年间中国历史的大概脉络,南宋偏安于杭,苟且于金辽之间,蒙古铁骑践踏中原,汉人、南人成为第三等和第四等公民,民不聊生,义军纷立,大明英烈,直至靖难之役过后,今天我们熟悉的这个中国的形状才算大概成形。
这些事,都与苏东坡没有关系。
南宋以来,多少文人在晦暗的时代中求束光而不得,但中华文化的传承却从未中断。
我们根本无法考证,有多少古人受到了苏东坡诗词的影响,或许,这根本不需要考证。
苏东坡就像一座山,他留给后世的,除了那些脍炙人口的诗词,更重要的是一种精神。
通览中国士之阶层,苏东坡一直都像他文章中所称“遗世而独立”,每读林语堂先生《苏东坡传》,总有太多令我骨为之挺,泪为之流,心为之碎,但身为之傲的片段。
这篇文章之所以要写在此时,最大的意义在于,这一刻,我身处眉州,和21岁前的苏轼在同一片土地上,跨越千年时空的陈旧空气却如此清新。
旅行的真正意义是什么?
是为了贪图那片刻的欢愉,镜头中的美景,味蕾上的跳跃,以及远方的怀念吗?
当然是,但如果把这所有的意义都剥离之后,我在旅行中的最大乐趣,就是这种时空交错之间同地不同时所带来的巨大幻想空间。
作为苏东坡的家乡,眉州也不能免俗地消费着历史文化名人,四处可见的各种以苏轼、苏东坡、苏子瞻、大文豪为名的酒楼、茶馆,甚至小卖铺,纵横在城市中的很多街巷,也以东坡、子由、子瞻、老泉的名字命名,眼中所见的一切,都在告诉四方游客,这是一座属于苏家的城市。
眉州的主城区叫东坡区,区内最著名的旅游景点就是以苏东坡故居为底案的三苏祠,除此之外,还有四座以苏门为名的免费公园——苏轼公园、苏辙公园、苏母公园、东坡湿地公园。
我对于城市的旅行主张一向是以步读城,尤其是杭州、广州那种人文与历史密度极大的城市,眉州当然正在此列。
上面提到的这四个坐标,加上三苏祠,分布很有意思,再把我入住的酒店算上,刚好是一个不回头的不规则环。
从酒店出发,先到苏轼公园,然后去苏辙公园,再去东坡湿地公园,再到苏母公园,然后去三苏祠,最后返回酒店,一圈下来,里程大概相当于半个马拉松。
得天所眷,每一次与苏子有关的旅行,天气都在为我酝酿一种怀古追思的绵绵雨势,比如去惠州西湖,去惠州罗浮山,去儋州的路上。
这是一个雨色如晴的日子,没有刺眼的,也没有滂沱的,灰蒙蒙的时候,忆昔蜀叟初步,在弱冠年华之前,人生最初的20年时光,都是在这片时空里度过的。
眉山人对于苏东坡的理解,应该是所有苏子印迹地中最深刻的。
这四个地标,从历史和文物的意义上,已经和苏门没有一丝关联,这四个地标给出了一座城市的精神属性,无时无刻不在向所有眉州人传递着一个信号:这是属于苏门的城市,因为有着苏门三士,眉州的荣耀举世无双。
在旅游产业势成金源的当下,对历史和历史名人的本土化宣扬,几乎是中国每一座城市的必修课,但至少在我走过的城市,绝大部分城市的公式都是:消费>尊重>传承,只有在眉州,这个公式中的两个大于号变成了小于号。
四个苏门地标景区都是特别纯粹的城市免费公园,免费却并不敷衍。
苏轼公园里那高耸挺拔的书柱,苏辙公园里那些精心挑选的苏辙诗词,苏母公园的几组雕像,表达了眉州人对于两位伟大文学家的母亲的崇敬。
东坡湿地公园更加没有任何与苏轼有关的痕迹,这里的定位是城市绿肺,但依然以苏轼之号命名,公园没有任何商业痕迹,这不是消费名人,而是在向他致敬。
这里有关苏门唯一收费的景点是三苏祠,一座曲径通幽的南方园林式建筑。说来遗憾,遍访各地苏迹,各种苏东坡形象的雕塑,对于年龄的设定都是中老年苏东坡—东坡高帽,长髯杏目,高瞻远瞩,唯一特殊的是儋州的苏东坡像——一位农家翁的形象。
我们永远看不到一位年轻的苏东坡。
也是可以理解,毕竟像黄州惠州这些都是苏子中年之后流放地,儋州是他漂泊一生的最后一站。
谢谢观赏,再见
无犀 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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