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佩鸿:长篇小说《黑精灵》【五】

海边,在华玉龙眼里是个极好的地方。海天一处湛蓝湛蓝的,大大小小的遮阳伞像盛开在海滩上的七色花。海水、沙滩、游嬉的人们在这里组成了一个令人惬意的世界。按华玉龙自己的话说:大海可以给人灵气和安静,在烦乱的时候去看一看海,心里便轻松了许多。

为了避开柳小姐,华玉龙独自一人来到海边,坐在离海不远的咖啡屋里欣赏海天远景。

说是咖啡屋,除了咖啡之外,聪明而善经营的老板娘还备有点心、啤酒和一些简单的快餐、冷饮,供给那些因贪玩而中午不归的游客,这正合了华玉龙的心意,他要在这里尽兴玩上一整天,让那位柳小姐等去吧,她那种风风火火的劲头真让人受不了,竟把一个堂堂男子汉逼到如此地步,躲在海边不敢回家。华玉龙仔细想来倒也觉得可笑:“我究竟怕她什么呢?”

其实,华玉龙自己心里明白,那不是怕,而是一种不自在。每当柳媚媚出现的时候,他总感觉有一双很特别的眼睛在背后盯着自己,再加上柳媚媚任性的脾气,实在让华玉龙无法忍受 。惹不起总躲得起吧,躲她远远的,看她还能怎么样。

“华先生怎么有空来这里,也去游泳吗?”一个柔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华玉龙回头一看暗叫不好,原来同他搭话的正是柳媚媚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惠子小姐。

“难道柳媚媚又找到这里来了,真要命!”他略带紧张地四下望了望,没有看见柳媚媚才松了口气问:“怎么,惠子小姐是一个人来的?”

“很失望吗?你认为我该跟谁一块儿来才最合适呢?”惠子故意逗他。

“你一个人就很合适,别太多心。”华玉龙明白惠子的意思是想往媚媚身上扯。

“我本来约了媚媚一块来的,可她有事不能来,我还以为她去找你了呢,你没见到她吗?”

“没有。”华玉龙支吾着回答,“我很早就出来了。”

惠子小姐看了华玉龙一眼低头暗自发笑,笑得华玉龙有些不知所措:“什么事让惠子小姐如此开心?”

“开心?我是在为媚媚担心呀!不知你用了什么手段迷住媚媚,让人家为你神魂颠倒。你们中国有句俗话叫‘欲擒故纵’,我在想,你是不是在给媚媚玩这种游戏。”惠子笑嘻嘻地盯着华玉龙问道。

“怎么会,求求你口下留情好不好,我哪敢造次,这事我正不知该怎样处理呢?正好,你帮我想个办法。”华玉龙一筹莫展的样子。

“你真是有病乱投医,我只会帮媚媚,至于帮你,那我还得考虑考虑再说。华先生,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说句不该说的话,媚媚哪点配不上你!她漂亮、聪明、善良,家庭也不错,人也挺有才干的,没多长时间就学会管理公司啦。华玉龙我告诉你,像媚媚这样的好女孩真的很难得,千万不要错过哦……”没等惠子说完,华玉龙就打断了她的话:“唉!这根本不是配上配不上的问题,有些事情你不了解,也不会明白的,我一时给你解释不清楚!”

“你这个人真奇怪,有什么话就直说嘛!难道媚媚不够好?你究竟想找一个什么样的女朋友。”惠子小姐为好朋友鸣不平。

“不是柳小姐不好,而是另有原因,这些原因迫使我不能接受媚媚,请相信我,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不伤害你的朋友。”华玉龙很认真地说。

惠子看他不像在开玩笑,不由为自己的好朋友担心起来,她试探着问华玉龙:“是不是华先生已经有意中人了?”

“也不能这么说,这件事说起来怪怪的,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你不是要去游泳吗?走,我陪你游,回头我再讲给你听,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替我保密,并且帮助我劝阻柳小姐。”惠子听后先是一阵沉默,然后面带难色地说:“看媚媚的样子,想让她改变主意很难哦,我们两个一起长大,我最了解她的性格,只要是她认准的事情,很难改变。不过,只要你的理由正当充分,我可以试试,能帮多少我可不知道。我也有一个条件,不管结果怎么样,千万不要让媚媚太伤心失望。”

“你真够朋友,要是所有的日本人都像你这么正直善良就好了。”

“你是在暗指日本侵华这件事吧。”惠子显得很敏感,她心情沉重地说:“许多日本人也不赞成侵华,但那是政府的事,我们无能为力,无法阻止,现在香港居民恨透了日本人,明着不对抗,暗地里想尽一切办法与日本人为敌,我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到目前为止,我们的公寓已经发生了两起爆炸事件,出门也提心吊胆,随时都可能有中国人置我们于死地,你看那里,” 惠子指着不远处两个戴着墨镜的男子说:“这是父亲派给我的保镖,唉!玩也不能尽兴。”

“我很理解你的心情,这些事既然我们管不了,就不要庸人自扰了,走,我陪你去游泳。”

“谢谢华先生,好,咱们就来个小小的游泳比赛。“惠子温文尔雅中显出一点调皮。

“听说惠子小姐是游泳健将,我恐怕是 ‘望水莫及’了。”华玉龙谦虚地说。

“华先生绝对是个聪明人,想让我帮忙连游泳也要让着我了,不过,我可不希望别人让我,假如你不肯拿出实力故意输给我,我会不高兴的。”惠子很认真地告诫华玉龙。

“好,既然惠子小姐这样说,我只好奉陪了。”两人说着走进浅滩,然后一起涌入大海。一场竞争不分胜负,华玉龙望着神采奕奕的惠子小姐说:“惭愧,我竭尽全力也没能胜你。”

“看你说的,别忘了,我是游泳冠军。再说你还是有意让着我。”惠子风趣地说,“我有点累了,咱们休息一会儿,你快告诉我你的那些事情吧,别那么神秘兮兮的,我已经等的没有耐心了。“

“别急,咱们现在去换衣服,然后到咖啡屋去聊聊怎么样?”华玉龙征求惠子的意见。

“好吧。”惠子答应着向更衣室走去,华玉龙以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来到咖啡屋,要了两杯冷饮,等着惠子小姐的到来。

大概有半盏茶水的工夫,惠子小姐一身素白飘然而至,她站在门口,目光巡视着屋内寻找华玉龙,就见华玉龙在临海的窗口正站起来向她招手,她会意地走过来,坐在华玉龙对面的位置上。

“请。”华玉龙把饮料推到惠子面前。

“谢谢,请讲你的原因吧,华先生。”惠子一幅急切的模样催促着华玉龙。此刻,她心里正为好朋友担心,根本没心思聊别的什么,她极想快点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华玉龙躲着媚媚的。

“想不到你对柳小姐的事如此关注,好,那我就告诉你吧。”其实,华玉龙也正想快点说明白,他担心的是自己说不明白。

“是这样的,”华玉龙理了一下思绪接着说:“我和柳小姐的事你也许知道一点,纯属偶然,在此之前,大家都很陌生,相互都不了解……”

“这就是你的原因吗?不了解可以慢慢了解,你们才相识多久,以后有的是时间,哪有一下子就完全了解的。”没等华玉龙说完惠子就急急地插话。

“事情并不那么简单,最重要的原因是我常常没来由地会想起一双眼睛,一双非常熟悉却又不知在哪里见过的眼睛,每当媚媚在我身边出现时,那双眼睛就从背后注视着我。这种事说起来近似荒唐,但的确是真的。”华玉龙紧张而认真描述着。

“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惠子显得很诧异。

“那双眼睛很亮,黑黑的,长长的睫毛,深潭一样的瞳孔,而且时常还能听到一个细稚的声音叫我,那分明是一个小女孩,一个未成年的小女孩用充满稚气的声音在喊我。在我心里,这一直是个难解的谜,说是梦吧,不可能许多次去重复同一个梦,说是真的,从我记事起我身边从未出现过这样一个人,可感觉中她的确又真实存在,那么活生生的。请你帮我想想,在这种情况下我能与柳小姐交往吗?”华玉龙一脸苦恼地解释着。

“一个小女孩?并且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小女孩!她能影响到你和媚媚?我看你有病,应该去找心理医生。”惠子疑惑地盯着华玉龙说。

此刻,华玉龙已经顾不得体面了,他只想把心里所想的事说出来,让惠子明白,他不可能接受柳小姐。

“我很坦白地告诉你,”华玉龙显得有些激动:“这双眼睛已经占据了我心灵的全部位置,从小到大一直是这样,是真是虚已经不重要啦,我已经习惯了那种感觉,习惯了那双眼睛和那个声音,所以,我不可能再去接受谁,至于柳小姐,我只是不想让她伤心失望所以才躲着她。”说到这里,华玉龙有些不安的搓着手,低着头让自己平静片刻后抬眼望着惠子:“这下你明白啦,你觉得应该帮我吗?”

惠子听了华玉龙的话好一阵没说出话来,她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华玉龙,似乎想从他的脸上搜索出什么东西,沉默良久,她才开口说话“原来如此,你以为这样就可以不伤害媚媚吗?你以为对她冷淡些她就会善罢甘休吗?华先生,你太不了解媚媚了,你这样做的结果只能让她越陷越深。”惠子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华玉龙:“我不觉得你说的事荒唐,只是认为这件事很离谱,我们说的是你为什么躲着媚媚,不肯去接受她,而你用这个未曾谋面,只在梦里、感觉中出现过的小女孩做挡箭牌,我想问一下,华先生怎么会对一个未成年的小女孩产生兴趣呢?而且不仅仅是兴趣,可以说是爱情,这太让人吃惊了。”

“这件事很难解释,但的确是真的。”华玉龙满脸通红,不知该怎样为自己辩解。

“正是这样我才能给你一个圆满的答案,我不可能站在你这边去劝阻媚媚,因为我不想让你抱着幻想过一辈子,同时,你是一个极难得的好人,我必须帮着媚媚抓住你,你想躲避没那么容易。我还告诉你,你总想着那个莫名其妙的小女孩只能说明你脑子有问题,你应该转移一下注意力,使自己变得正常起来。许多人都会产生幻觉或者梦游,而你显得太异常,把你梦中的小女孩说出来,让我们大家一起爱她,再把你的爱分给媚媚一点,好好相处一段时间,你会发现,媚媚究竟有多可爱。千万不要再执迷不悟,那样会毁了你自己的,再这样下去有一天你会变成疯子。”惠字委婉而细心地开导华玉龙。

“天哪!让我怎么说你才能明白呢?到底是我请你劝导别人还是让你来说服我,你有没有搞错,你们、你们俩真是一对发烧友,简直不可救药!”华玉龙无可奈何地苦笑着。

“不可救药?不可救药的应该是你呀!”惠子睁大眼睛盯住华玉龙,小手在他面前画了个圈,从牙缝里挤出六个字:“简直顽固不化!”

“好好,算我顽固不化,请你帮忙劝她,你反过来对我开导一番,算了算了,你不劝柳媚媚可以,但千万别再火上浇油好不好,拜托啦!”

惠子听了他的话笑眯眯地说:“这可就说不准了,假如媚媚征服了你,也就是我的胜利,为什么不火上浇油?”

华玉龙一脸傻气地望着惠子,真是无话可说了,这半天的口舌白费了不说,又凭空给自己制造了许多麻烦,一个柳媚媚就足以让他应付了,现在又跳出一个惠子。

夕阳正越来越接近海面,缕缕波纹映射着晚霞,丝丝纤云装饰着海边,这一刻,似乎整个世界都变得恬静、温馨起来。

惠子看了看表站起身说:“华先生,我该回去了,不然父亲会担心的。”华玉龙礼貌地站起身点点头说:“请便。”然后目送惠子离去。他知道,无论如何自己也做不到心如止水,倒不是因为柳媚媚,而是那个似真似幻的小女孩。他的思绪像海潮一样,一波一波地袭来,漫向遥远的记忆。在夕阳下的水边,他似乎又看见了那双如星的明眸,那声声如梦的呼唤和乖乖的笑声:“龙哥哥、龙哥哥,我在这儿……”

华玉龙坚定地认为,这绝对不是假的,他的确听到过这种声音,真真正正看到过那双眼睛,这一切根本不是幻觉,是真的!

华玉龙回到家里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柳媚媚早已经离去,他顿时感到轻松许多。刚要坐下休息一会儿,母亲从楼上急匆匆下来走到他身边说:“你总算还知道回来,一整天疯到哪儿去了?连个电话也没有,让全家人为你担心。”满心的担忧一下子化为责备,郝珍檀看着华玉龙又高兴又生气。在她眼里,小龙一直是个懂事听话的孩子,很少惹家里人生气,所以一旦有一点过失她就看得很严重。

还没等华玉龙回答刚才的提问,母亲又连珠炮似地接着说:“你在外面疯够了,害人家柳小姐等了你整整一天呐,这不,人刚刚走。对了,她走时说等你回来给她去个电话。”

本来华玉龙可以好好回答母亲的问题,但她左一个柳小姐,右一个柳小姐让华玉龙好不心烦。他一皱眉头冲郝珍檀喊道:“妈妈,你不要管这么多事好不好!”

郝珍檀怔了一下,因为儿子从来没有这样对她发过火,她又生气又爱怜地说:“你这孩子,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一天不露面,回来就这么冲我大喊大叫,你烦柳小姐总该有个原因吧?其实,人家有什么不好,又漂亮又懂事。你也不小了,也该考虑终身大事了,有什么打算不可以对妈妈讲呢?我看媚媚这姑娘不错……”

华玉龙在一边急得直咧嘴:“妈妈你让我安静一会儿好不好,不要在我面前提她,我不可能喜欢她,也没有想过要喜欢她。”

“为什么?那你可能喜欢谁?郝珍檀追问。

“哎呀!妈妈你平时不是这样的,今天怎么啦!”华玉龙苦恼地甩着胳膊说。

“为什么不想想你自己,你不觉得你今天有些特别吗?平时你从来没有用这样的口气和我说话,你本是很听话的孩子,可你今天对我……”郝珍檀脸上显出难过的神情。华玉龙这才感到自己有些失态,他低下头,轻轻地说了声:“对不起妈妈,今天……,今天我心里好烦,我不是有意要惹你生气的。”

听了华玉龙的解释,郝珍檀这才缓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尽量用温和的声音问:“是什么事惹得你如此烦乱?”

华玉龙犹豫一下,然后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道:“我在尽力想一个人,可怎么也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一个什么样的人?”郝珍檀急切地问。

“是一个小女孩,一个很小的女孩。”华玉龙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那个小女孩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总扰在我的心里,有时我怀疑是在做梦,但不可能许多次重复同一个梦,我总觉得,在从前的某个时候,我一定见过那个小女孩,我肯定见过她,我能说出她的长相,还能辨出她的声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搞不明白,妈妈你知道吗?噢!你一定知道,以前的事你肯定都知道,那时我可能还不记事,而您却记得,您一定知道那小女孩的来历,快告诉我,妈妈,那小女孩是谁?”华玉龙小孩子般紧紧拉着郝珍檀的胳膊央求着,一脸期待。

郝珍檀听到这里几乎要窒息,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眼睛直直地盯着华玉龙,一脸惊恐,语无伦次地说:“小龙,你快住口,你,你胡说些什么,哪里来的小女孩,你怎么会……你,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要再说下去……”

华玉龙见妈妈这副模样吓得不知所措,也顾不上再去追问小女孩的事,抱着几欲跌倒的郝珍檀大叫:“妈妈,你怎么啦,妈妈……”

华子轩闻声走下楼梯,他同儿子一起把郝珍檀扶到沙发上躺下,关切地问:“珍檀,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快告诉我,我马上到叫大夫来。”看着妻子这副神情华子轩也感到紧张。

他吩咐儿子:“快去倒杯水来,再拿个湿毛巾。”

看儿子去倒水,郝珍檀强打精神对丈夫说:“小龙问我一件事,我想他一定是记起什么了,该怎么说呢?我……”

华玉龙在一旁莫名其妙,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一个问题竟让母亲如此紧张。华子轩没等妻子把话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话:“我都听到了,你放心,我会给小龙解释的。”

郝珍檀一脸惊恐,“子轩,你不能……”

华子轩连忙伸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然后转向华玉龙和气地说:“小龙,你想知道一个小女孩的事,对吗?”

华玉龙喜出望外地点点头,急切地说:“我是很想知道,快告诉我爸爸。”

华子轩看着妻子:“恐怕你妈妈听了会很难过,不过你既然很想知道,我这就告诉你。”

华子轩陷入回忆之中,眼里竟然蒙上一层泪雾。

“确实有这么一个小女孩,她是你的妹妹,一个乖巧聪明的孩子,她非常漂亮,讨人喜欢,但是,在你还不怎么记事的时候,咱们华家飞来横祸,一场大火夺去了她幼小的生命,你妈妈对此一直不能忘怀,时常难过,到现在想起来都禁不住潸然泪下,你如今向她提起这件事,她能平静地回答你吗?这是你妈妈心灵深处最痛苦的一页,咱们全家都避着不提往事,就是怕勾起伤心,记住,从此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懂吗?”

华玉龙听得早已泪眼朦胧,原来自己曾有一个妹妹,一个如此让人心痛的小妹妹,如果她能活到现在会怎么样呢?华玉龙从来没这么难受过,他忍着泪问父亲:“谁放的火?”

“不知道,也可能是不小心自己起的火,是从你妹妹住的房间里着起来的,等大家发现时已经晚了。”华子轩显得很沉重。

“时间不早了,都休息去吧。”楼上传来了华老太太的声音,三个人一起抬头望去,华子轩肯定,母亲一定早就站在那里了,只是他们没发现,她也没吭声罢了。

事情就这样告一段落,而华玉龙心里对这件事还是放不下,他心里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不知什么原因使他坚信:妹妹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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