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伊绯:侧眼看《论语》
十年前的旧作,5月17日刊于《北京晨报》专栏
看《论语》有心得的,并能写下点心得留之后世的,还真不少。这点心得,最初是为《论语》作点注解,考证和辨析是主要内容;然后又演变为讲解,阐述和论析是主要内容;无论如何,这些“心得”都凭借经典成为一种经典的衍生物,使经典呈现出千变万化、生生不息的繁荣景象。
《论语》亦是这样,走进千家万户,成为家喻户晓的经典——它之所以成为经典,是因为有数量庞大的“心得”在不同的历史时期让它成为人们思考、探索的中心,甚至成为行为规范和处世准则。成就《论语》的,就是这样一些敢于把经典按照自己的“心得”通俗化的,敢于使经典按照自己的注解时尚化的读者,这些读者后来可能成为作者、学者、思想者,也可能湮没无闻于各行各业;无论如何,看他们的“心得”,也总是颇让人有心得的。
在新疆的阿斯塔那363号墓出土了一卷文书,是唐景龙四年(公元710年)卜天寿写本《论语郑玄注》,却能从中得出另一番心得来。
卜天寿,一个来自1300年前的少年,是众多唐代读《论语》的学生之一。作为那个时代最为流行的《论语》读本——《论语郑玄注》,卜天寿的老师要求他抄写、背诵和熟习它都是情理之中的分内事儿。但是卜天寿在抄写的过程中,有自己的心得,他随手把他题在了这个写本之中。这是一首“打油诗”:“他道侧书易,我道侧书难。侧书还侧读,还须侧眼看。”
侧书——侧读——侧眼,可以想像,卜天寿抄写、阅读、习诵《论语》时的样子。这是一份真实的“心得”,没有半点的矫揉造作。他并不引经据典,事实上他抄写的《论语》就堪称经典,但他以简明生动的方式记录下了自己抄写时的心境与状态。这种状态既是私密的又是公开的,因为他习惯于侧着抄写的姿态绝对是一个个人习惯,他也未必希望老师知道这个看上去并不规范的抄写行为;但是他还是以题诗的方式为自己申辩了一番。抄写行将结束时,卜天寿又有了心得,又题写下了一首“打油诗”:“写书今日了,先生莫咸(嫌)池(迟)。明朝是贾(假)日,早放学生归。”
侧着身子一个劲抄写《论语》的卜天寿好不容易抄完了,还是希望老师别怪罪他。紧接着,可能老师还要来一番上天入地的讲解,这却是包括卜天寿在内的学生们都不愿意接受的,因为明天是个休假的日子,巴不得早插上翅膀飞离学堂,进入另一片他们向往的自由天地。回过头来看1300年后的《论语》读者,如果是在学校里抄诵过这些经典的少年,感受仍是极其相似,这种感受的真实和相似如出一辙。
这两首打油诗,就是一个来自1300年前的《论语》学习者的真实“心得”,这些“心得”似乎是不能纳入《论语》的经典精神之内的,无论是横向的诠释范畴框架,还是纵向的历史发展框架似乎都是不能容纳卜天寿的“心得”的。基于此,我们又能有什么样的“心得”呢?
千年前的读书少年和千年后写下这篇心得的我,都是《论语》的忠实读者。我们都在“心得”的境遇中偶遇或者不遇,然而,我们都在阅读《论语》这样一种活动中,对现存现有的际遇有所超越,而进入一个机变、动人和充满求索之悦的世界。这不正是一个弥足珍贵的“心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