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 | 若水:谷子黄时

若水
青山立在村庄背后,守护着村落,村落又环抱着一洼一畦的稻田,只等着,再吸纳几日阳光,再迎接几拨浓如醇酎的和风,它们便会在渐凉的秋里,用饱满的热情,频频颔首,让青的变黄,黄的更黄,对秋,呈上收获的致意!
走在田垄间,谷穗已经弯了腰,和着剑状叶片,在双腿间拂动,响起一阵“唦—唦—”的声音,惊了一群偷嘴的鸟雀。
我伸长脖子,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再呼吸,除了随风漾过一丝青草和着泥土的微腥,并没有臆想中稻米的香气扑鼻而来,却也丝毫没能让我失望。是啊,已经太久太久尚未与它们挨得那么亲、那么近了,我要好好注视它们谦逊的眼睛,我要细细聆听它们身体里激昂的音符。
除了稻米,恐怕没有一种作物,能在我的记忆里,甚至生命中那么永恒持久过。每个人童年的经历,都可以摈弃最初的毛糙与羸弱,用来架构、解释个体生命成长轨迹。和大部分同龄人一样,我的童年,也有过一段艰苦不渝的岁月。
那时,光阴跑得飞快,过完最富足的大年小年,说是快正月慢二月,拖拖连连到三月,三月一到,就续上了青黄不接的日子。别说大米,就连一并作为口粮的玉米、土豆,也没了踪影。或借或买,总之父辈们凭藉代代相传的谋生本领,没有让嗷嗷待哺的我们挨饿,至今我们已然活得好好的,就是最有力的证据。转眼,地里新出产的土豆赶上了趟,接下来,就是吃土豆吃到厌倦、吃到青口水直流的日子,好不容易盼到谷子黄时,似乎才一天比一天看到了希望。
终于等来谷粒归仓,看着碾成白玉似的大米,口水忍不住又要流出来了。直至大米煮成白花花的米饭,这等待了一年的新米饭,仿佛在世间错过几个轮回,今生才让我遇到,那种神秘香甜而久违的味道,至今还在舌尖回荡。就是这新收获的稻米,曾一年一度深深抚慰过我们濒临枯涸的肠胃和贫瘠的心。
由于口多粮少,对粮食的算计总是百般精细。尽管谷子收了上来,可也只能第一顿放开肚皮吃一回米饭,往后,就要掺上土豆、玉米、荞或麦等计划着维持漫长的时日。
如此,随着我们不断长大,日子也一天天好了起来,对粮食尤其是对稻米的敬畏却与日俱增,始终舍不得有丁点浪费。甚至在母亲带领下,还拾过田里的谷穗和蚕豆,也拾过地里的麦穗和土豆,拾完自家遗落的,再拾别人家的。等再大一点从教科书上读到张洁的《拾麦穗》,竟有点引以为荣。不同的是,张洁的拾麦穗是为了卖钱攒下做些女红,有朝一日好放进她们做嫁娘的包裹,而我的拾谷穗,仅仅是为了帮家里多挣一点口粮。但记忆,终归绕不过那一段艰难的岁月,它让我不论走到人生的哪一程,都不忘来路,也不再畏惧沿途的风霜雨雪。
就这样,驻足于这青山静默、屋舍环然的稻田之中,短暂回首之后,是一阵长久的静谧。忽然,一股清风徐徐而来,铺天盖地的“唰唰”声一齐和鸣,那么远,又那么近,谷穗们摇曳着草芥的身姿,任魂灵快意地轻歌曼舞。我相信,是它们领悟了我的心意,并悦然接受我发自心底对这种作物的感激和寄予的希望。此刻,我真切闻到谷穗散发的清香,一阵盖过一阵。
这是田野中最黄的一垅,远看是金灿灿的黄,铺陈着黄金的基调。近看不然,低垂的稻穗一粒粒鼓胀着身体,它没有麦穗的锋芒,也没有玉米棒子层层包裹的盔甲,只是如此坦荡与纯粹。那是一种褪祛了青涩与虚妄,让阳光和雨水、昼和夜交互雕琢的黄,黯哑中透露着成稳与苍劲,这,不正是生命的颜色吗?
恍惚之间,我已站立成一株谷穗,俨然辨不清我是谷子,还是谷子变成了我。
我愿在这泞泥和坚守中,长久站立,以成熟的脸孔,饱满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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