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读这篇┃又闻枣花香


王九云, 河南安阳人,喜爱文学,常在各大报刊刊登文章,曾荣获国家级征文金奖、一等奖、二等奖,散文曾二次入选《走遍中国》一书。
好久没到新房去,因太远。前日去,打开后窗通风,顿时一阵花香袭入,浓烈的香,有些张扬。隔窗望去,呵,楼后的枣林开花了!望着满林子枣花,有一种久违的感觉,封陈半个世纪的两颗枣树又出现在眼前。
在童年的记忆中,老院西屋南山墙跟,有棵体态隆肿、斑驳陆离的枣树,它身上的条条青筋可以看出很有年代感。然而枝丫依然婆娑,果实累累,看不出有衰老的迹象。它傲立出高高的院墙,那褐色的老杆新枝,有似引颈高歌,有似翘首仰望,有似探手招人,遮盖了墙外的老井。离东屋南窗一米有棵树,也是枣树,虽然茂盛的枝叶遮盖了东屋南半间房顶,却没西边那棵资深。无论年长年少,都给人一种蓬勃生机、奋发向上的动力。
流火的五月来了,一老一少不约而同,开满了小巧玲珑的花,如粒粒黄金闪闪,似天上繁星点点,敞开了满布芳香的芯儿,喷吐出缕缕沁人心脾的清香。微风吹来,一串串的小黄花,摇摇摆摆,从翠绿的嫩叶丛中,挤出来,躲进去,好似金星满树,香染满枝。一朵花儿就是一个蜜疙瘩,“花香蜂采蜜,辛苦为尔忙。”那些闻香识货的蜜蜂早早赶来,时而盘旋,时而低伏,忙得没有喘息的机会,在每朵花上都留下了它们忙碌的身影。
“枣花落地蒸馍气。”枣花落地的时候小麦就要熟了,这是人们企盼的季节,也印证了那句言语。过了芒种,枣花飘飘洒洒,小院里满地落英,毛茸茸、绵柔柔,仿佛铺着一层鹅黄色的地毯,使人顿生怜爱之情,不忍心踩上几个脚印,破坏这极美的景致。
花落之后,小枣长出嫩黄色的颗粒,没过几天,变成枣果。一场春雨过后,果子疯长起来,枣头也渐渐凸出身外,像极了一位含羞少女,犹抱琵琶半遮面,藏在油彩厚实的绿叶丛中。
“七月十五红眼圈,八月十五打枣杆。”七月里,“含羞少女”跃然一变,成为一个个身大头小、半青半红的“弥勒佛”,它们挺着大大的肚子,看破红尘,笑傲人生,高挂枝头,沉醉在自己编织的丰收景象里。每逢此时,我便悄悄约了东院的英儿,西院的妞妞,爬上东屋房顶,躺在烫身的房顶上,拽一枝枣枝放在嘴边,咬一口枣肉含在嘴里,甜滋滋,翠生生,吃个没完没够。窃窃私语惊动了母亲,母亲显然有些生气:“吃了青枣,头上长角。你们不怕变成牛羊啊?”于是,我便不时窃窃地摸摸额头,照照镜子,看头上是否起了包,结果几天过去平安无事,然后故伎重演。现在想想,这只不过是大人怕孩子们祸害没成熟的枣子,编织善意的谎言罢了。
打枣是件快乐的事情。中秋前后,枣子熟了,哥哥绑了长杆,爬到树上,又敲又打,树头摇摇晃晃,枣如冰雹落下。我和姐姐在树下,看着哥哥的方位,扯着粗布单子接枣。枣“乒乒、乓乓”地砸得头脸火辣辣的,可心里充满了丰收的喜悦。墙外,打水的乡亲也乐坏了,水桶里飘的是枣,兜里鼓鼓的是枣,嘴里打不过弯的还是枣。
枣子收好了拔到房坡上,均匀地摊开晾晒。经三五日,枣皮有了皱折,取一颗,轻掰慢展,便会拉出缕缕金黄的细丝。伸出舌尖舔舔,那般爽心彻骨的甘甜直击肺腑。
时过境迁,半个世纪过去了,小院面目全非,看着我长大的“一老一少”也不见了踪迹,只有生我养我的老东屋,呲牙咧嘴的在风雨中飘摇。
我从琐忆中醒来,下楼去,走进枣林,去追寻童年的梦。
日子如流水,不管你急也好,缓也罢,她都不理会,只自顾自地叮叮咚咚向前流去。刚过罢惊蛰,又是春分,意味着春天已经过半了,我早就惦着的那个园子春色更浓了吧?
周末,我脱下薄棉袄,换上新买的小西装,把自己打扮成春的模样,推起坐骑就出发了。
这个园子在殷都桥西,虽然没人给她取个名字,如封建社会的小脚女人,依附在男人姓氏后面,被唤作某某氏,但并不影响她的妩媚和人们对她的喜爱。
只看路口那几处卖小吃的摊位,就知道游人之多了。
“悄然无意放奇葩,装点春前第一霞”的迎春已经累了,柔嫩的枝条无拘无束地堆放在路两边,星星点点的小黄花懒散地趴在枝条上,像在为春作最后的努力。
柳絮打着旋儿从飘逸的柳枝上拱出来,绿绿的,嫩嫩的,绒绒的,随着如挂的柳丝迎风摆动,摇曳着一树的温柔。
贴梗海棠的花苞暗红暗红,小小的骨朵儿在绿叶丛中抱成团,从树身红到树梢,已是满眼热闹,想必错不了几日,就会“嫣然一笑竹篱间,桃李满山总粗俗”了。
玉兰是这个园子的主角。同是玉兰,花期却不同。红玉兰举着一树“火把”,像极了少女的小脸儿,粉嘟嘟、鼓噔噔,紧绷着小嘴,好像春风一挑逗,她就会憋不住笑出声来;白玉兰则不然,早已大大咧咧地全部绽开了,花儿一瓣一瓣的往外拉,有的也许力气有点过,身子都扭曲了,宛如女人怀抱里的孩子,说,不会说;走,不会走,想去哪个地方,就可着劲儿往哪儿扯。
红玉兰红得透彻,红得清纯,红得干净利索,如巧手女人用锦帛制作的仿真花。白玉兰白是白,但不像皑雪那样刺眼,不像麦芯儿那样沉闷,像磨砂灯里透出的光,既温柔又朦胧。我忍不住站在树下,踮起脚尖拉下一枝,把花朵儿托在手心,抚摸着,亲吻着,在脸上磨蹭着,感觉柔柔嫩嫩的,宛如婴儿的皮肤,舒服得很。好花还得绿叶配,然而玉兰花没有蝴蝶伴舞,没有蜜蜂奏乐,更没有绿叶的陪衬,它却自信地含笑怒放,带给人们初春的问候。
河岸边的野花到处都是,大的小的,五颜六色的,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零零星星地散放在草丛中,像天上的星星,眼睛一眨一眨的。
人越来越多,大人拉着孩子,年轻人用轮椅推着老人,工人下班了,孩子放学了,画家、作家,摄影家,一拨一拨地赶着趟儿过来了......
一群中老年妇女在小道上跳起欢快的舞蹈,扭身,踢腿,甩臂膀,脸上洋溢着快乐和幸福。一曲跳罢,我问领舞的女子:“刚才跳的是什么舞?”她笑曰:“春之舞。”
草坪上的红衣老妇人,不知捡了些什么东西,放在鼓鼓囊囊的布兜里,我好奇地走到跟前儿,轻声道:“大姐,你在干啥?”老妇人笑曰:“拾春。”
鸟儿在枝头唱起歌来,清脆,悦耳,动听。这只鸟叫啥?我怎么没见过呢?它通人性似的叫起来:“鸣春!鸣春!”
突然,一列满载货物的火车顺着洹河边的轨道飞驰而来,我心想,这么多货物要运到哪里去呢?火车呜呜地向前跑,好象在说:“暮春——暮春——”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当年欧阳子满含眼泪问春花,春花却不回答,凌乱地飞走了。眼下,春天也会很快溜去的,我该怎样留住她呢?眸子一转,有了,拿起手机,换上内拍,“咔嚓”一声,把自己留在了春光里。给照片起个名字吧,叫什么好呢?哎,就叫“留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