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大兴竟保存汉代残墙?
制图 冯晨清 H126
大兴一家院子内的汉代古城墙。图中房屋右侧的土墙即为古城墙。 高文瑞摄
位于丰台的大葆台西汉墓离大兴芦城村并不远。
近日,关于大兴区有残余汉代城墙的说法引起人们的广泛专注,而且在一些资料中还有残余古城墙的记载。这也吸引众多文史爱好者:残墙在何处?如今又是什么状况?
不少人到大兴一探究竟。大兴曾有古城芦城,而芦城又是汉代闾城的旧址,这说明这里有着两千多年的历史。最近大兴一带也出土了众多汉代遗迹,而残余的城墙更能诉说历史的变迁。
这些城墙历经千百年的沧桑,早已不复当年的威武雄壮。通过民国时期的地图(见右图)可知,这些残余城墙在当时还有相当的规模。后来,古城墙有的成为居民小院的墙基,有的则湮没在岁月里。如今城墙残余数百米,要想感受古城墙的沧桑,只能来到居民小院里。
尽管如此,在瞬息万变的现代社会,这里能留有汉代遗迹,实为难得。除了残余的城墙,大兴芦城旧址还发现了明代的石碑,说明此地村落的古朴。
1 古城墙有三座房高
从没想过大兴芦城(如今大兴的西芦城村和东芦城村)还残余有汉代古城墙。因为大兴区地处平原,古时不是北方民族进攻的方向,无需建立高大的城墙进行防卫,即便是留有古城墙,现代经济发展速度如此之快,即使有也不会留存了。直到近日听到当地文化界人士讲,芦城村存有古城墙,其言凿凿,才引起注意。
我查看了新编修的《大兴县志》,上面记载有城,存有一段残墙,俗称为土龙。只是这本县志出版已过去十几年,而且前些年大兴区的村落进行整体改造,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变化。此前曾有文史爱好者前去探访,结果没找到古城墙。我问过大兴当地人,都说不知道此事,又向相关机构咨询,几经周折,最终找到了大兴文物所原所长李春山。李春山,62岁,从事文物保护工作多年,对管辖之事极为熟悉,问起古城墙的事,他答应我一起去看,于是我们一行人便从黄村一直向西。
路上聊起古城,李青山介绍说,芦城历史悠久,是西汉早期阴乡县故城遗址,先后隶属燕国、广阳郡、广阳国。唐代称笼火城。芦城还是汉代闾城旧址,上世纪60年代,在村西取土时发现汉代墓葬群,据此推断,闾城应与墓葬同期。芦城之名也多由闾城转音而来。古城已有2000多年历史,具有一定的历史价值。只可惜如今村西的汉墓已无遗迹,被建筑压在地下。
古城还能存有什么实物?李青山告知有一块明嘉靖二十二年(1543)的石碑。碑首有“古迹芦城”四字,证明那时已称闾城为芦城,是为古城。另外还有一对石狮,最开始位于一所学校门口,后几经变迁,存放在一家公司院内,文物部门对该公司提出要求,石狮放在公司可以,但要签个协议,文物不能丢失。那个公司不敢保证,最后这对石狮由文物部门保存。
如今的芦城分成两个村,东芦城村和西芦城村。村子里铺设了柏油马路,公交畅通,街道纵横,店铺林立,一片繁荣。李青山说,残墙在村北,只能在居民的院子里看到一段。于是他带着我们在村中反复寻觅,我们穿过多条胡同,一直找到村子最北面的铁网,铁网外就是田地,还是没找到可能存有城墙的那户人家。回头再仔细寻找,有的胡同里地面有明显隆起,像是城墙地基,却又不能断定。李青山解释说,他有几年没来这里了,而且城墙只是残迹,都在房子下面压着。而且村里不断扩大,不知道仅存的残墙是否会拆掉。说完,大家心里不禁生出一些失望之情。
李青山有着文物人的执著,没有放弃,依然在前面领路,并不断向村里人寻问。我们从村子最北端走向南边的一条胡同。只见那条胡同里地势高出,几棵槐树被埋进了房子的地基,外面抹有水泥,护住墁坡,看着挺像古时的城墙,这让我们一行人有了一丝希望。
我们来到胡同拐弯处的一户人家。李青山前去敲门。我们说明来意,房屋主人便让我们进了院子。
这时发现,院子的大门内有个活动铁屏风,算是影壁。小院是在不同年代盖成的三合院,正房是北房,是上世纪70年代中期盖的,虽然新换了塑钢门窗,但房顶铺着圆木椽子,还能看出那个时代的建筑风格。东房是上世纪80年代盖的,山墙用的红砖,保持着原来的样子。西房是去年民政部门帮助盖的。他们家因在城墙外,院子地势低,易被水淹,所以建新房时,特意把地基垫起几层台阶。
进了院子向南看,果然看到一段黄土墙。墙有两米多高,十几米长,大部分挡在房子侧面。女主人介绍说,以前,城墙是个大斜坡,院子一开门就能看到墙。后来在盖东房时切去了几米,城墙就变直了,后来没再动,一直保持到现在。
我们走近古城墙,只见城墙上长出几棵槐树、杨树和酸枣树。高大的杨树上喜鹊做了巢。酸枣树根露在墙外,护住黄土。经过多年雨水冲刷,城墙表面有如包浆,留下了岁月的风霜,上面落着树叶鸟粪。抚摸残墙,上面的黄土有些松散,下面还比较硬,捏一捏,墙体并没松动,却又不敢用力,本来所剩仅此一段,生怕掉下什么,有伤墙体。城墙上面,还建有房屋,房屋的地基置于墙里,旁边还与另外一个院落的房屋相连。
此时,男主人出来了。他叫姚自强,64岁,他介绍,城墙以前有三座房高,比现在这棵大杨树矮不了多少。而且墙里还有蛇,他见过两米长的青蛇。姚自强曾对老伴开玩笑说,这些蛇不能动,它们长得这么大,有灵性了。如今,村里的人口越来越多,城墙越来越少,自然看不到蛇了。姚自强告诉我们,村南还有一段土墙,也有两米多高,现在也没了。
残墙在姚家向东西两边延伸,从姚家出来后,向东便看不到墙体,墙体在村民房屋之下或在院落之中绵延着。东边的胡同牌子上写着东芦城北巷,再向东能看到铁道,那是京沪铁路。
胡同里还遇到一位老人,叫常福才,67岁,一直生活在村里。而且他们的祖辈在这里生活了很长时间,明朝初年祖上迁到房山,明中期又搬过永定河,来到这里,至今已十八代了。老人对古城很熟悉,那时这一带的地面非常低,都是用城墙上的土垫起来的。墙上的黄土还可有其他用途,上世纪70年代盖房、烧火、烧煤都能用到黄土。到了上世纪80年代初,城墙北面基本盖满了房屋,城墙逐渐拆平或压在房下。
北面一条胡同叫高山北巷,看到名称,便能联想到城墙及周边的地形。60岁的杨珏林也是一直生活在这里。回忆起城墙,他说,那时城墙两面不直,都是斜坡,城外一面陡,城里一面缓。
这段残墙在村里南北向的主街——芦丰路以东,如今这段残墙东西有上百米长,形成一条“土龙”,其地势比芦丰路西边高出约三四米。
2 民国地图上还有城墙标识
看完城墙,我们想起了那座石碑。李青山说,来之前没联系,不一定能看到。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他带着我们来到石碑存放地:村老年活动站。站长没在,我们正在遗憾踌躇之际,进来一人,是这里的工作人员,他立刻打电话与站长联系。等了一会儿,站长来了。站长姓刘,了解了我们的目的后,再请示主管人员,然后才打开仓库。只见地上,两块石碑整齐地摞在一起。上面的一块,碑首双线阴刻“古迹芦城”四字,还刻着为修建做出贡献的人名。碑的正面上款是“创建天仙庙碑”,下款是“嘉靖二十二年季秋菊月吉日”。这块碑是1955年,在西芦城村水库埠头挖出来的。另外一块碑是光绪十年(1884)五月立的治理永定河“告示牌”。
我们在两块碑前看了很久。刘站长说,他那里还有一张地图。我们来到他办公室,他从柜子上拿出一卷旧纸,打开一看,是《民国时期西芦城村貌概况图》。地图非常珍贵,为后人提供了古城的参考。地图上绘着城内多户人家,还写着住户的姓名,密密麻麻。从地图上看,西芦城村东西有一条主要大街,南北一条主街,南北主街现在叫芦丰路。周边延伸出许多胡同。从地图可知,当时的西芦城村呈现出东西长、南北短的格局。
令人欣喜的是,这幅民国时期的地图上,标有城墙,其位置在芦丰路以东、村子东北,正是我们如今看到的这段。当时城墙向东延伸到如今的京沪铁道边,似乎是修建铁路时切去了部分古城墙。城墙南侧标有“高山子”。此地还有人说,如今残存的城墙是土龙,而“高山子”当时是龙头。
另外,在地图南端东侧绘有一段弧形城墙,很像古城南墙。西侧也绘出弧形,却无城墙,两弧对称,中间正是芦丰路,这是不是当时古城的南门,不得而知。
当年,村南多有芦苇地,村西也有大块面积的芦苇地,可能因村西边邻着永定河,地势较低,或为沼泽之地。永定河古代曾叫卢沟河,加上村南多有芦苇,因此也有人认为,芦城因此得名。 从地图上看,城墙北面没有房屋,多是香火地。村中心偏东北有老爷庙,寺庙占地面积不小。村北有娘娘庙,即天仙庙,于嘉靖二十二年(1543)重建,并由坐南朝北改为坐西朝东。1954年庙内神像被推倒。李青山说,芦城共有大小7座寺庙。菩萨庙位于村委会南,坐北朝南,内供奉观音菩萨;马神庙位于村西,坐北朝南,内供奉主神马神,现在皆无遗存。
有意思的是,一行人聊得投机,刚才联系站长的那位工作人员说,他在这一带捡到过陶罐、盘子一类的器物。10年前,西芦城村挖沟时,他常去那里,有一次大坑土滑坡,在距地面1米多深的地方,看到了一些碎陶片,后来又找到了几件陶器。他当时看到有个小窑口,认为这些陶器是砖窑里的。李青山分析,这些陶器有可能是墓地里的陪葬品。
3 “古老之地”芦城
一行人看过城墙,又看过了石碑,心生赞叹,芦城真是古老之地。不过,感慨之余又有不解,石碑上为何不写闾城呢?闾城是此地最有影响的城堡,曾有多部志书有记述。元《一统志》中有:“闾城在宛平县,遗址尚存。”由此可见,在刻石碑时,闾城的城墙可能已经消失。
那为何闾城遗址在宛平县?这与当时宛平与大兴的区域划分有关。清康熙年间的《宛平县志》记有:“闾城,门城在城西南三十五里,南有二石兽。”仔细分析,原来此地在元明清时期属于宛平县管辖。
当时京城称为顺天府,所辖城内有两个县,大至以中轴线为界,以东为大兴县,以西是宛平县。在东南一带,大兴与宛平的分界线多有变化,一直处在黄村与永定河之间。芦城靠近永定河,一直属于宛平县。直到1949年以后,重新划分行政区域,大至以永定河为界,东岸属于大兴县,芦城村随之划入大兴。
光绪《顺天府志》对闾城位置有过介绍,“三十五里狼垡,《方舆纪要》所谓闾城,亦曰关城,当即近此。”由此可见,闾城在此一带是可以确认的,清代《方舆纪要》还记,闾城“在府西南三十五里,亦曰关城。又有纳降城,赫连城,未详何村。”
清代《方舆纪要》记载了周边其他几座古城,有纳降城、赫连城等,虽然没考证出具体位置,但写出了周边村落的名称:“四十里栗垡,西二里永定河”,栗垡现在称立垡村;“四十八里吕村……五十里鹅房村”,这与现在相符。
石碑证实,芦城在明代即有。清代的志书中,记有鲁城村。光绪《顺天府志》中记:“鲁城村,亦曰卢城村,宋安礼砦近此。《宋史》宋琪传言,安礼寨东及幽州四十余里。《方舆纪要》:砦在西南。”意思是说鲁城村距幽州四十余里,附近有宋代的安礼寨。
《畿辅通志·关隘》中也记有:安礼寨在宛平县西,亦曰安祖寨。安礼寨西北有卢师神祠,是桑干出山之口,东及幽州四十余里。
从名称看,鲁城村、卢城村不仅与芦城村的读音非常接近,而且距离与现在的芦城村一致。据说,芦城村里宋代时也有城堡,称为安礼寨。鲁城村是否就是现在的芦城村呢?不得而知。
听芦城村里老人说,本村人是从山东和山西等地逃难来的。历史上也有记载,较早出现在《旧唐书·地理志》:“阳师。初,贞观置州于营州东北,废阳师镇,故号师州。神龙中,自青州还寄治于良乡县之故东闾城,为州治,县在焉。”唐代初年因与北方契丹的争战,自东北的营州向北京周边大量移民,如昌平的孤竹城等就是当年的安置移民的城镇。只不过上述文章提到的师州大迁徙比较特殊,先将移民迁到山东的青州,后迁至闾城。有人认为,芦城村是自鲁地山东迁来,所以称鲁城村。还有人认为,芦城村在狼垡东南,《旧唐书》中出现的东闾城即为芦城村。唐代这次迁徙之后,明初也自山西向这一带大量迁徙人口。
这一带多有汉代的遗迹。比如,芦城村北面就是大葆台汉墓遗址。大葆台汉墓是西汉时期的王陵遗址,墓道中出土的3辆木制单辕车,是我国目前所见最早的西汉车轮实物,还有西汉诸侯王梓宫、便房、黄肠题凑的地下宫殿。这些历史文物对研究西汉时期的北京史均有重要价值。随葬器物中出土有陶、铜、铁、玉、玛瑙、漆器、丝织品等。而西芦城村也发现过汉代墓葬群,只不过比不上大葆台汉墓那样的规模。
4 古城墙遗迹难寻
鉴定古城墙年代的方法有多种多样,在鉴定实物时,要分析夯筑城墙的技术,如夯层厚度、包含物、夯筑方法以及城址的布局等,还要看文献资料。2000年左右,文物部门曾对芦城的古城墙墙体进行了浅层探查,从墙体里发现了一些陶片,具有明显西汉早期特征。由此推断,芦城村城墙为汉代,而且分析,在建城之前,这里可能是较大的部落聚集之地。
从记载上看,闾城自唐代以后经历几百年,至元代仅存遗址,偌大的城池所剩无几。什么原因所致,没有记载。而且对于芦城周边是否还有古城,没有记载。这些古城为何所留遗迹如此之少?
本人猜想,这与水患不无关系。这一带紧邻永定河,本来就是冲积平原,历史上也是水灾无数,这条河之前也称“无定河”。北京定为京城后,无定河水便为京师之患。水势浩大,漫至京城。其水灾面积之大,难以想象,“冲溢之患,漫至彰义门”。彰义门是金代西面的城门,它是进出京城的要道,所以金世宗才决心建造卢沟石桥。截至清代,永定河有记录的大水灾就有16次之多。清朝康熙年间,康熙皇帝依然在不断修筑堤坝。在治水灾时,永定河西是防护的重点,康熙在长辛店一带筑起几百丈长的大堤,以防洪水。康熙三十七年(1698年),康熙皇帝命大臣于成龙等人疏浚河道,才使这条河水得以控制,并赐名永定河。
在此期间,永定河东岸也是灾害不断,仅嘉靖三十年(1551年)以后,东岸决堤约“二十处”,东岸正是现在大兴一带。清代有记录,洪水曾一直向南淹至庞各庄。洪水给古城带来了致命的影响,以前的古城都是黄土夯成,最怕大水。
洪水之中,大兴古城墙的墙体会出现怎样的变化,可以想见。这似乎也可以说明,为何只有芦丰路东边还有一段城墙。因为芦城村西段地势较低,使得城墙受损,而东段因为地势较高而得以保存。
可惜的是,正是因为以上诸多原因,使得闾城在元代时仅存遗迹,而且古城究竟何样,没有资料记载。
看完了残余的城墙,我想起了《宛平县志》上提到的两个石兽。李青山说,那两只石狮保存在文委。说完,他就带着我们返回。大院里满是石器,那对石狮在院内一隅,带座通高1.3米。每个石狮胸前背后,各有幼狮攀扑戏耍,雕刻粗犷,姿态生动。李青山介绍说,石狮不是汉代的,从雕刻技术和造型上看,又早于明代,至于向前推到什么年代,不好断定。文委院中还有一只石虎,也是从芦城村中发现,像是墓前之物,年代不能断定,却能说明村子的古老。在历史的长河中,芦城村驻扎过什么达官贵人,建起怎样的深宅大院,又经历过什么灾难,可能只有这几件石器知道了。
而要想说清古城的久远,恐怕还是那段残城墙,这条高低错落的“土龙”之中所隐藏的故事,必定更为曲折动听。虽然古墙残余不多,但沧海桑田,世事多变,此地能留有汉代遗迹,实为难得。( 高文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