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经典 | 《除欲究本》卷四 · (六)老道还乡欲退志,幼童藐视加恒心

老道还乡欲退志
幼童藐视加恒心

《除欲究本》卷四

诗曰:

将死复生万里行,诸人错认转来生。
道童遇叟正拦阻,再候三年叙旧情。

1

昔日有一子孙常住,有个监院,此人有伴道之根基,未遇高人指点,被情欲迷住了。忽一日,来了个参方人到他庙里挂单,二人见面有缘,终日谈天论地。这参方人说破舌尖,劝不醒他。

参方人住了一年,告辞走了。这当家人那一日早晨陪客吃酒,吃毕送客出门,他就莫回来。

庙对门有一道大河,河边有他家的瓜园,他平日好在瓜园里庵子底下睡觉。那庵子是四根柱头撑起的高有一丈,他上去把梯子蹬过,平日且好细睡,把浑身的衣服都脱了。才睡下有两个时辰,那河里山水发了,水涨得有七八尺深,看看就淹着他了。

庙里人找他不见,都说他一定在庵子里睡熟了,教水淹死了。欲想下水去救他,又莫人会水。一齐都在岸上高声喊叫,把他惊醒了,一翻身就掉在水里,从水上漂去了。众人眼看着他在水面上漂出去了,不知他会仰面浮水,两只手在那水底里刨着,人看不见手,只当淹死了。冲去有十里之遥,落在一个沙滩上,连身上小衣都莫了。

又看见那瓜庵子也冲来了,亦落在沙滩上,他走到跟前一看,那衣服一件也不少。他把衣服都穿上,坐在沙滩上定醒了一会,心中暗暗思量,自己叫自己的名字,自问自己:“你今日也舍不下,明日也舍不下,今日把你淹死了,你还舍不舍?”

想到这里,把心一恒:全当我今日淹死了,从转了一世人,把这恩爱牵连撇了罢!诈死埋名,改名换姓,云游天下去了。此是事境所逼,非自心甘愿。

今日被水遭大难,死中求活登彼岸。
这也就算两世人,恩山爱海齐斩断。
恰似囚人逢大赦,从此不吃监牢饭。
开脱脚镣并手扭,自身才由自己便。
打开玉笼飞彩凤,天阔无阻任鸟转。
而今方知害生恩,看来世事精扯淡。

2

不言这当家人云游参方,且说那庙对门有一家施主,平素与当家人相好,那当家人落水那个时候,他家生了一个小孩子,众人都说是那淹死鬼道士托生的。七岁上攻书,十六上父母双亡,上下无靠,是个孤身。

众人说:“你是个道士托生的,命犯孤独,在俗家你也做不成事业,你仍当道士罢!”他信了此话。把他的田地房屋舍在庙里,就改装当了道士。庙里当家人把前头那淹死鬼道士的书籍交给这个道士说:“这是你昔日留下的,交与你看。”

这道童得了此书,学成医卜星相,无所不通。终日在外行医,后来又挣起一分家当。是时常住里入出门,乘马坐轿,穿绸换缎,不同前者,此话按下不表。

3

且说那老道士,云游了几十年,又转回常住来了,走进大门,一直就往客堂里走。几乎堂门里面走出一个人来,年纪不过十七八岁,是个道童的打扮,身穿的绸道袍。

双手把老道拦阻说:“你往哪里走?”老道士说:“往客堂里去。”这道童说:“你这人物还不称到客堂里坐!”

这一句话说的老道士满腔子里都是恼怒,无名火直往外攻。才要张口说话,觉着了忽然想起:“我在外云游参方几十年,在人家常住里挂单,人家说方就方,说圆就圆,无不随和,我只当我是炼下性情的人。今日才知道我是大石压草,素日平和是怕人家的势力,不敢与人家折辩,伪装修行,假充涵养。看起来这几十年,我才是虚度时光,把十方饭白吃了......”

想到这里,把心一恒,何不就在此处再下几年苦工,炼磨我的蠢性?不时而怒气全消,直坐到太阳归宫的时候。那道童是个知客,见他不走,叫常工来把他送到云水堂里,直等到点灯时候,堂主才回来了。

堂主就问:“老爷上姓?”他把姓名说了一遍,说的俱是诡名诡姓。堂主又问:“你从哪里来?”老道士把来处说了。又问:“你往哪里去?”老道士说:“我闻得这常住里留参方人呢,我来讨一个执事。”

堂主说:“昨日走了一个火头,带洒扫净头,这三样执事,你可能办么?”老道士说:“我是个粗蠢人,那些有学问的执事我办不来。这些粗活命我做,正合我意。”

次日一早,就把他的行李起到厨房里,办此三件执事,孰能虚心于晚辈? 老道志气非俗。

老道云游几十冬,常住改变旧日风。
        不用布匹穿绸缎,都在衣食苦用工。
        并无一人学涵养,沽名吊誉不修心。
        粒米分文非容易,不用工夫不得成。
        个个不怕积孽债,只恐报应临自身。

4

却说老道,暗里赞叹徒孙,当面不肯说,看那些孩子不是受教的人。他想:“不如我做个自了汉,自己还把自己正。”一日闲事不管,只办他的执事,办了三年。也是他的功夫该圆满的时候了。

他有一个徒弟,此时大兴时候,京都大人请去供养,供养了三年,送回来了。还离常住有几百里地,前站先来说,老当家人回来了。常住里徒子法孙,迎接出百里回来。先送在静室里,道朋善友们都来拜望,他也不回拜,先养息了一月,然后出门拜客。

一日出了房门,正走中间,路过厨房院,见一个老道士,在那里扫地。这老当家人看见吃了一惊。他想:“我师傅被水淹死了,今日活见了鬼了。”他复转回去,到静室里问徒孙。那个扫地的老爷,是几时来的?姓甚名谁?

徒孙说:“是三年前来的。”他说的都是诡名诡姓,徒孙随即把他的好处齐说了一遍。又说:“他自言无能,凡事比我们做得都精义;说他是修行人,从不见他讲道,他也不参禅打坐,总认不清白,众人都叫他古董。”

这老当家的说:“我看此人好象你师太爷,你们再去看他左耳后边,有一个瘤子,大如枣核。”就有一个人跑的去看,看了回来说:“果然左耳后有个肉瘤子,大如枣核。”这老当家的亲自走到跟前一看,才果然是他师傅,先与他师傅磕了九个头,痛哭了一场,心上又悲又喜,吩咐徒弟们把他师傅的行李起到静室里。

到了天晚,合家老幼,都来静室里,听老当家人和他师太爷讲话。老当家的问他师傅:“当初弟子亲眼看见,把你老人家淹死了。怎么莫死?”

他师傅说:“我会浮水,手在水底下刨着浮出去了。”又问:“这几十年在何处都云游过?”他师傅说:“我在某处多年,又在某处遇某人,住了多年”。这当家人心里暗暗赞叹说:“怪道我师傅有这样本事,他所相与的这几个人我已往就闻名,都是无上高人。”

旁边一个道童,就问师太爷:“我们这些人都没有包涵,你老人家这包涵,从哪里学来的?”

师太爷看见三年前拦阻不叫进客堂的那个道童在面前,他用手指着说:“他就是我的师傅,我三年前来到客堂就遇着他,他把我拦阻不教进客堂。那一时候我大动了嗔怒,觉着了自己性情中没有功夫,即刻另拿了个主意,又在本常住行行三年。”

5

次日把老太爷这话传出去,远近道友,理学先生,地方官也好道,都来亲厚。本常住徒孙重孙,都说师太爷这三年,是老辈子扶侍小辈子,折了我们的福了。把他当个神仙供养起来,此是丰富常住,人人有私财。常买些稀罕东西,孝敬师太爷。

这老道士平日孤身独眠惯了,嫌每日应酬骚扰太烦,咬钉嚼铁,凝心耐性,住了一月,暗暗留了一歌走了。

三年苦行一月还,把我福禄都折完。
我本是个平常人,你们错认作神仙。
妖魔当成菩萨敬,瞎子引你上西天。
自将自身未度脱,提拔你们出苦难。
虚实行藏自家知,哄过别人己难瞒。
趁早不寻脱身计,只怕丢人在目前。

却说老道士走了,次早徒孙掇上净脸水来,不见人了。再看墙上贴着一首歌,众人都来把歌看了一遍,合家痛哭了一场。

歌曰:

老道还乡道不香,烧火扫地挑毛房。
他看旁人如泰山,看己灯草朽麻穰。
人得役之且役之,应酬之间讲涵养。
万物无非皆是假,修行混俗且和光。
任事可为不碍道,圆即圆来方即方。
呼我是牛即是牛,呼我是羊即是羊。
徒孙重孙呼古董,有叫即应必随上。
如此修行是难做,炼性功夫岂寻常。

关于作者

董清奇,清代河南邓州人,生卒年不详。他曾到处云游参访,且惯于赤足,乞食为生,颇有全真祖师苦志清修之风,故号“乞化道人”、“赤脚道人”,时人亦称“赤足董仙人”。

他的足迹遍布陕西、湖北、湖南、甘肃、河南、河北、天津、北京等地,因而见多识广、德高望重。清代嘉庆丙寅年间,在八仙庵内有识之士的努力下,董清奇被聘为住持。

他勇于担当,雷厉风行,一方面致力恢复十方丛林制度,重新开坛演戒;一方面竭诚募化集资,对八仙庵进行了较大规模的修葺,据说西跨院即此时扩建而成,并增建邱祖殿。

董清奇还善于言辞,他把云游期间的所见所闻所感汇编成一部《除欲究本》,以浅俗轻快的口吻和笔调宣扬三教合一的心性修养思想。嘉庆十八年,地方官绅商庶为他捐资出版了此书,为八仙宫留下了一笔珍贵的文化遗产。

一位修持高洁、见多识广的住持,感召力、凝聚力自然是巨大的,所以可以想象当时八仙宫香火鼎盛的情形,否则怎么能配得上“大振仙宫”这样的评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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