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年少】第七章 指点虚无引征路·故人

指点虚无引征路

华妍雪苏醒之时,但觉胸闷恶心,全身忽而如炙,忽而如坠冰窖。虽然恢复了知觉,却是张不开眼,发不出声,无力动弹仍旧宛若深度昏迷。

谢红菁正搭着她脉搏,缓缓收回手来,隐隐听见她在说:“还好,救回来了。谁叫她顽皮,该吃点苦头。”

许绫颜为之辩解:“这次小妍实在是被牵连。”

“若她不闹着出去,还能生出这场事来?你别和我说是蕾儿要求的。”

刘玉虹只关心伤势,出声打断两人:“她这伤缠绵不绝,倒底几时才能好彻,要不要请——”

“你以为阴阳老人是什么样人?”谢红菁冷笑,“若非倩珠替她挡过一大半去,小命早已不在。能救回来,还算是奇迹。”

“但这样缠缠绵绵,非长久之计呀。”这个声音是方珂兰。

华妍雪昏沉的意识逐渐更清醒,先前每个人的声音入耳,还只模模糊糊,十分遥远,到了这时,才听得真切了。

只听谢红菁道:“不用你们这样担心。这顽皮丫头无法无天,总算她还算明白,没拉下练文晗心法,照此以往,再过半年就能根除。只是不能大喜大悲,过于劳累。”

许绫颜轻声道:“原来如此。可是你之前没说要注意这些啊……当初你想要她进无名,我还以为好了,没太注意她的身子。”

“注意,你注意得了吗?这丫头哪一时哪一刻能坐得定,我们救她,也算仁至义尽,她自己的身子不知保养,也怪不了别人!”

谢红菁语声极不耐烦,众皆不语,她又道:“你们待她好,我也不很反对。只是这孩子,性情顽劣如斯,玉不琢不以成器,恐碍将来。”

刘玉虹道:“她这性子,做无名是万万不肯,那时才闹大发了,丫头的资质也在这里摆着,不能那样委屈她。她既要慧姐做师父,依我看,说不定也有些缘份,就送去如何?”

静止片刻,谢红菁答道:“如果有缘份,就让缘份自然来罢,等着瞧。况且,那件东西是有点象,但并不见得——”冷笑两声,房中裙袂窸窣,逐渐失去了所有声息。

一只温软小手伸过来,轻轻握住昏沉女孩。

“小妍,你怎么总也好不了?我真是对不起你,累你受伤,这么久了,还是没好。小妍,……当日我以为你不成啦,我也不想活了。可是刘夫人说你还有救呢,我天天怕,天天担心,以为那是她们骗我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是低了下去,良久,才又接着说:“我又见到了你,而且……还象从前一样的没有变。我有多欢喜呢。小妍,那时我就在心里想,这辈子我就和你好了,我不要再和你分开。我们要永远永远在一起。一起看书,一起游玩,一起学武,我要一直一直看着你健健康康,活泼、快乐。小妍,你快快……快快好起来吧,……小妍,我很难受。……是我害了你。”

清凉的泪珠坠下,滴落在病中女孩脸颊之上。

华妍雪不能动,神智却是无比清晰。手指微微发颤,只恨不听指挥,没法还握住她。

身体里还是冰火相煎般难受,然而心里的欢乐激荡,如要冲出身体飞扬开来。

芷蕾!芷蕾!她交的好朋友,以真心待她,这一刻,便要她去为芷蕾死,也是情愿!

就在心潮澎湃难以抑制之时,丹田里生出一股气流,动了一动。心里募地一空,仿佛哪儿紧紧绷着、拉得浑身肌肤生痛的弦,松弛了下来。沁凉温润的气流在体内缓缓流经八脉,回溯丹田,霎时胸口通泰不已。

华妍雪手指轻动,侧转了头:“芷蕾……”

施芷蕾又惊又喜抬起脸,纵横的泪水在她平常那张表情淡漠的小脸上,华妍雪嘴角微扯,低低地说:“我也不离开你……”

※※※※※※※※

谢红菁所住的落葭庭内。

除谢本人以外,只有刘玉虹、许绫颜、方珂兰和李盈柳。

不论身处上七堂,抑或下七堂,每逢重大事件,只要身在“清云十二姝”,便总是聚集而议,无论其他人在帮内陆位如何,这一点优先权还是抢不走的。

那雍容华贵之女子,即便在自己日常起居之处,依然精心修饰妆容,浑身上下挑不出一丝瑕疵。容止沉静如水:“那批杀手是何来路?怎地竟无一个活口?”

许绫颜低声道:“很惭愧,我竟不知。清云一开始未曾防备,被攻了个手忙脚乱,后来阿兰赶到,他们自知无法走脱,竟集体服毒自杀。不过这些人招式奇诡,似非中土武功……”

谢红菁听到这,眉尖微微一耸。方珂兰极注意她神情,微笑着开口:“你想到什么了?”

谢红菁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回答:“江湖中武功名目繁多,你们亲身目睹尚且说不出所以然,我一眼都没见着,又说得出什么来?”

方珂兰受了她数落,浑不在意,笑了笑,转身去桌上斟一杯茶,就到唇边。

眼睛里,瞬间有种释然。

“服饰、外貌方面,大概也没任何异样了?”

方珂兰身不动,道:“自然。”

耳听得刘玉虹有些不满地说:“你又不当她一回事,又总是拿出来看做什么?”

回眸,只见谢红菁宝光莹动的指间,无意识揉搓着一袭月白袍料,那显是女子所穿式样,居中撕开,左下角缺了一块,因岁月日久,略泛掖黄。神色里略有怔忡,叹气道:“谁说我不当她一回事?总得确定了身份才行,都象你那般莽莽撞撞,有十个孩子都好认下来了。”

刘玉虹不以为然道:“玉珞你说象者甚多,这么一件袍子,你又说未必见得是她所穿。照此看来,只除非她地下复生,才能确定了。”

“那么时间呢?”谢红菁随口反问,立使刘玉虹见涨的火气落下,“华家在洪荒深岭捡到这孩子,已在八月间。而她……是五月间便过世的了。”

“虽然这样说……可哪有这样巧法?就在洪荒山里,出事地点附近,而且那女孩子人亦出挑,只性格不合些。”许绫颜轻声说着,接过那袭袍子料,不住摩挲,滴下泪来。

“唉,何必如此。”谢红菁有点无可奈何,“如是故人之女,这是喜事;就不是呢,也不谓悲,用不着哭啊。若华已经去过洪荒,也是无功而返,但既存了这份心,慢慢查访,总有线索可循。”

许绫颜忍泪道:“我何曾为那个哭?只不明白,小妍的身份,虽未能十分确定,倒底有八九分的,你为何不肯让慧姐见她?”

又是旧话重题,谢红菁不耐烦地皱眉,克制着不曾发作。

许绫颜道:“慧姐在那里,已经八年了。这八年来孤苦寂寞,任何不是都可抵了罢?”

“我从未想困她一生一世。”谢红菁冷然:“若没有芷蕾,则也罢了,但现在有了那孩子……”

“她深惧你,必不违你。蕾儿不过是你借口罢了。”许绫颜又泫然,“她凄凉无靠,小妍聪明机灵,说不定可为她慰藉。”

“得了吧,那孩子不让她头痛才怪。简直好笑,你们见那玉,人人将这顽劣孩子当起宝来了!”

这话倒把众女给噎住,一时无言,相互看了看,似觉“那孩子不让她头痛才怪”之语,很有些道理,不由得有些面面相觑。方珂兰瞧着许绫颜仿佛心有戚戚的神色,不禁噗哧一笑。这一笑,便把室内稍显压抑的气氛,缓和回来。

谢红菁不再提这事,道:“我还是那句话,若是缘份到时,我不硬反对。别说这个了,关于那些杀手,不会无故冒了出来,只怕这两天还会有不知死活的往清云园来,吩咐各处小心。”

刘玉虹笑道:“这是最奇怪的一点。自从归园,江湖上原已传得风风雨雨,不过敢上门骚扰的,无非几个跳梁小丑,因此一向安然无事。这批杀手,竟象凭空冒出来的。”她笃笃定定地坐着,大异往日之急燥,一字一句,“我倒疑心,对方此次主要目的,不是为芷蕾。”

“不为芷蕾?”方珂兰接口,“那么为谁?”

刘玉虹笑吟吟挑眉:“小妍啊!”

一室之人都静了静,许绫颜忽然笑道:“这从何说起?连我也忍不住了——你可越发多疑了。”

“当华妍雪是华妍雪的时候,我不该多疑。”刘玉虹语气沉沉,“当华妍雪不止是华妍雪的时候,任何意外便都成为可能。”

“不会!”方珂兰几乎想也不想地反对,“我不会让她有任何意外!”

刘玉虹微笑着无视她反常的激动:“那最好。”

两人彼此对视,笑容之下,各怀心机。外界传闻如手足、如棠棣般亲密和睦的云姝,似乎彼此之间,各自有着不尽相同的立场。

“好了。”最终仍是谢红菁破除这一点尴尬,这严厉非常的帮主此刻并没摆出帮主架子,反而息事宁人道,“小虹,往事不可追。从前事亦非我们所愿,不论是谁都有一定责任,你也不要耿耿于怀,过多苛责了。为了她……唉,我说是为了那件事,我们之间多少年来不无裂痕,好容易开始破冰,相信大家都会小心翼翼,不使复蹈前辙。”

紫衣女子叹了口气,大异往常的疏朗豁达,眼内略现迷惘,喃喃道:“我哪里是过多苛责,我只是恨不能……能弥补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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