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
在人间
天气是晴朗的,从敞开的玻璃窗进来造访的晨风是清凉的,周遭的空气是安静的,摩卡咖啡是苦的也是热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也会就这样结束,和过往的很多天都是一样。
生命若是一棵大树,每一天就是它的一片叶子,模样大致相同,细处略有差别。
很久没有这样自言自语地说话了,大约在人生的中游,都是这样的无情可抒,无意可表。抒情毫无必要,回忆则时有可能。但也都不过是偶然的回头一望。路还长着呢,总还要赶在太阳落山之前,找到一个可以安歇的地方。
也许比起书斋里的安坐者,因为心灵的探险跋涉而疲惫不堪者,那些为更现实的欲望所驱策,或者为生存的压力而奔波劳碌、困顿挣扎者,更值得关注和同情。
但是我们的关怀别人,往往都只是短暂的一瞬,别人的疾苦很难被我们感同身受,而自己的疾苦,即使是很小的,却真真切切,时刻提醒着你的注意,难以被完全忽略。
每天晚上下班都走路回家,一个小时的路程。这或许对健康很有好处,但原因其实是我不愿意去挤公共汽车。
我讨厌一切人多喧闹的地方。在远离人群的时候我对人们是爱着的,不论其尊卑高下,善意地打量着他们的喜忧悲欢,不胜同情地微笑。然而当具体一些人在我身边,强加给我他们的行为方式,思维习惯,粗声大气的喧嚷,身体浊热的气息,挤压和碰撞……那我是不由自主地厌恶着的,时间久了真的会是感到晕眩和窒息。
才知道世间最难以逾越的鸿沟,其实是人我之别。你再怎么博爱,想与人接近、亲近,都是徒然。即使心里没有一点禁忌,本能却会跳出来反抗。
会有一些人是乐于在人群中的,是可以轻松面对无论怎样的纷扰或污浊的,即使心里没有多深厚的感情,也可以与他人亲近,做成很多事情的,天赋他们是生命力旺盛的人,我很羡慕那样的人,可惜我不是。
《约翰·克利斯朵夫》是我心爱的书,我觉得自己像里面的奥里维。神智清明,心怀慈悲,但体质实在是脆弱,那不是放在什么环境下都能生存的野草。
下班路上,有一个路口,除了雨雪天气,总能看见一个老人坐在那里乞讨。似乎是女性,头发花白凌乱,和一切乞讨者一样,衣衫褴褛破烂不堪。只要口袋里有零钱,我总要扔一些给她。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把一些零钱轻轻放进她面前的一个破罐子里,从未发过一言。
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敢看她的眼睛。我隐隐觉得她对这个世界,对每天川流不息走过她身边的红男绿女是蔑视着的,她有资格蔑视,即使她依靠人们的怜悯生存。
而怜悯她的人也依靠这怜悯求得心灵的平安和自足,也许同样是在乞讨上天的垂怜。
天气不好的时候,路口看不见那乞者的身影,我会揣想她会蜷缩在哪个角落,有着怎样的寒冷和孤独。
她的寒冷和孤独也许与任何一个寒冷孤独的人(即使是住在金屋里面的),没有分别。若有一天,她独自离开这个世界,也许和任何一个在孤独中离去的人样子,没有分别。
END
云游于方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