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散原创】吴燕妮作品 | 村庄的老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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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小在农村长大的我,对家乡的山水草木充满回忆,刻在记忆最深处的,是村庄里的一口老井。
每次归乡,我都会在井边驻足一会,我忘不了这一口老井,哪怕如今的它不再清澈如初。
那是一眼泉水井,它静静地躺在村庄的一棵老樟树旁。
在儿时的记忆里,老井的水一年四季都是满溢的,清澈、甘冽,似乎取之不竭。幽深的井里,总有一群调皮的小鱼儿在石缝间悠游穿梭,透明的虾仔在水底蹦跶着,或是几尾黑色蝌蚪,细尾一荡一荡,游得甚欢。小时候的我常在井边玩耍,趴在井沿往井里张望,看到微漾的水波里那个笑意盈盈的自己,偷偷扔一粒石子进去,水面上的倒影便碎了,过一会儿,又在晃荡的水波里显影出来,很是有趣。
老井是乡村的眼睛,那飘在村庄上空的云彩,走进村庄的气息,来来往往挑水的人;大人们聚在井台谈天说地,孩子们在井边嬉戏玩耍;春来秋去,迎来送往,村庄所有的事儿,老井都看在眼里,但是老井只是看着,却沉默不语。
老井是乡村的耳朵,从小路上走过的脚步,在樟树上吱吱喳喳的鸟鸣,那些在井边洗菜捣衣女人的嘻哈谈笑,还有那些牛啊猪啊狗啊的叫唤声,甚至于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老井听见村庄所有的声音,然而它只是听着,从不发表意见。
老井如一个慈善而包容的老者,平和安然地接纳村庄里所有的人和事。井水的气息是活的,那常年氤氲着的微微湿意,滋养着村庄的人和物,早已渗入了他们的肌肤,潜进他们的血液,是溶在村庄里不可或缺的生命之源。
村庄有这么一口水井,村庄就活着。
我不知道老井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听奶奶说,她嫁到村子来的时候水井就在;听更老的老人说,他出生的时候水井就有了。水井是村庄的长者,大概有这个村子的时候,它就存在了吧?不信,你看那嵌在水井里的青石板已经长满了岁月的青苔,井边那棵老樟树的根已经顶破了水井的台阶。村庄里的人祖祖辈辈吃井水长大,老井像有着丰盈乳房的女人,以她甘美的乳汁,哺育了一代代人,也铸造了村人质朴淳厚的性格。
村里人离不开水井,搓被涤衣,洗菜煮饭,日常生活里哪家不是用老井的水?男女老少,每天往返老井挑水的络绎不绝,哪一家的水桶,没有挑烂几担?
小时候,我每天看母亲到老井边挑水。
天边刚露出鱼肚白,母亲就起来了,母亲总是天没亮就起来挑水,她在黎明的薄雾中挑着水桶向老井走去,母亲和水桶撞向那些薄雾的时候,薄雾惊慌地向一边散去,好像在说,哦,太阳要来了。村庄的老井冒着热气,张开柔软的臂弯迎接母亲。我想那个时候母亲一定抿嘴笑了,就像天边露出的太阳光,照耀着那个早晨。
母亲挑着满满的水桶往回走的时候,我站在老屋的大门向路上张望,母亲挑水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她肩上的扁担吱吱扭扭地响着,随着脚步有节奏地起伏,有细碎的水从桶沿溢出来,像珍珠一样溅落在泥地上,洒了一路的水,路边的那些小花小草,也喝上了甘露一般的井水。那时的我总是想,我要是能帮母亲挑水就好了,我可要快快长大,把母亲肩上的担子接过来。
母亲把挑回的井水倒进水缸里,当挑完第四担水的时候,水缸满了,太阳也升了起来,蛋黄一样的阳光把土陶的水缸染亮,将水缸里的水照得流光溢彩。那晶明澄净的水上面漂浮着一把弧线优美的葫芦瓢子,光滑、乌亮的,琢磨着一种岁月的痕迹。我站在水缸边,用瓢子舀起清亮的水倒进瓷缸开始刷牙,那井水也神奇,三九寒冬是微温的,酷暑盛夏却是沁凉透心。刷完牙之后洗脸,我用双手捧起井水往脸上泼,温暖或清凉的,忍不住张口吞下一口。热天从外面回来,我们都是直接舀起水缸的井水就饮,冰凉的井水灌下去,从喉咙一路畅流至肚子,五脏六腑被熨抚得无比舒畅,还有丝丝甜味萦绕,那是童年里关于井水最甜美的记忆。
长大一点,我可以挑水了,然而力气小,只能挑半担水,一路磕磕碰碰,两只水桶左右摇晃,井水洒了一路,不但把身上的衣服溅湿,而且桶里的水所剩无几。再大一些,终于可以完全接过母亲挑水的担子,村里却开始用上了自来水。
自从有了方便的自来水,村庄里再也没人到老井边挑水了,只有附近种了蔬菜的人家,隔几天到老井打水浇菜。村里以前每年都要淘井,把水井里里外外都清理干净。后来没有人淘井了,老井的水开始变得混浊,它像是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渐渐远离人们的生活。
某个冬日的傍晚,在乡间柴烟弥漫的一天将要结束时,我又一次回到村庄,向老井走去。老井依然在,落日的余晖斜照井台,涂抹出无限的落寞和荒凉。
如今的老井,依然在看、在听,看人们匆匆而过的身影,听人们高谈阔论新鲜事物,只是老井更加沉默了,它平静地、孤独地呆在老樟树下。一阵风过,樟树摇下一地黄叶,飘落到老井的叶子,在不甚清明的水面打着旋,井里的落叶越聚越多,铺满了水面,便不再动了。
我悻悻离开井台,放眼而去,山坡还是童年的山坡,只是盖满了现代的楼房,溪流还是那条溪流,但荒草覆盖了水流的声音。天空本来有阳光,突然一块乌云遮住了阳光,我的心也不由阴郁起来。
薄暮中,我慢慢向村庄的老屋走去。我家的老屋已残旧不堪,破落的院墙下,古老的土陶水缸变成了墙角的一堆碎片,当年挑水的扁担却还在,我抚摸着那一根已经虫蛀的扁担,想感受母亲留在上面的手温。可是我发现握在我手里的,是浮尘,是寂寞,还有那些已经远去的岁月。
冗长岁月里,也许没有什么是不朽的,村庄的那口老井,却是烙在我心口一枚永久的印记。
作者简介:吴燕妮,女,广西梧州岑溪人,梧州市作家协会会员,喜欢文字,爱花草,把生活点滴感悟化于文字。作品散见于《西部散文选刊(原创版)》《三月三》《西江月》《红水河》《广西工人报》《梧州日报》等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