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吐为快】郭才书丨生命随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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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随想

□ 郭才书 / 文

春节在家里待了20多天，没有了柏纸黄表，没有了礼花鞭炮，倘若不是还有春联在，本就愈过愈淡的年，哪里还能看出一点年的味道？倒是其间耳闻目睹的几件事，时时萦绕心头，挥之不去，让我抑郁沉闷。

腊月二十二回家，二十三上午正张罗着为老娘祝寿，从老家赶来的二哥还没进门，就告诉我说子林哥不在了。

子林哥是我的堂哥，也是我的近邻。一路之隔，我家在路西，大哥家在路东。以前大女儿上高中，周末放学回到家的时候，常常喜欢坐在我家门口的大哥总会说一句“芳芳回来了”。及至女儿结婚后偶尔回趟老家，依旧坐在我家门口的大哥也会招呼着说“芳芳来了”。

大哥身材魁梧，高大挺拔，一头卷发映衬得格外英俊潇洒，即使70多岁的时候身板仍然挺得很直。这几年我因为出外打工，回老家的机会很少，再见大哥时，昔日的卷发已不在，秃了的头顶因为日晒变得褐红，穿着一个黑袄，佝偻着腰，坐在一把小椅子上，明显变得苍老许多。

大哥家是村里有名的穷户人家，儿子不傻，只是长得有点矮，也没学会啥手艺，因此他的婚姻并不顺当。娶过一个外地女人，生下一个女儿后，过了没多久就抱着孩子跑了，直到30好几的时候才娶了本村的一个姑娘。媳妇小他10多岁，不会下地干活，也不能烧水做饭，倒是给他生了一双特别精透的儿女。5年前腊月二十三的早上，孙女出生后的两三天，大嫂突发疾病而撒手人寰，缺了人料理的家，使他更不能出去打工挣钱。

大哥患有肺气肿和气管炎，两年前的冬天犯了一场病，差点要了命。因为缺钱，就这样捱延着，病情越来越重，终于也在5年后的同一天，命归黄泉，去和大嫂见面。

虽然大哥死得很悲凉，好在，闭眼的那一夜，儿女们都守候在床前。

大哥的丧事很简单：饭菜简单，纸扎简单，烟也很简单。帮忙的人都知道他的家底，没有人计较这些。能省的也都省了，连唢呐班都没计划用，只是后来自己本家一大家子觉得大哥也是80拐弯的人了，穿孝衣戴孝帽的也不少，就这样凄凄凉凉地走了，不是那么回事。两个女儿自告奋勇把唢呐班的钱出了，就这样吹吹打打把大哥送到了坟上......

年后，初十以前，我又参加了两位同学父母的葬礼，听同学诉说父母生前在病床上的经历。我的脸上没有表现出来，心里确实有点难受。

去年端午节的时候，我回了趟老家，和妻子、女儿一起去看望年迈的老娘，娘一看见我就哭着说：“娘含辛茹苦把你养大，半年时间了你也不说回来看看娘，我以为你不要娘了呢。”听了娘的话，女儿和媳妇笑了。当着她们的面，我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努力装着笑，可我的心里酸酸的。

年前的一天，坐在沙发上的娘问客厅站着的儿子：“你是谁家孩子？”儿子觉得奶奶问的这问题有点荒诞，不耐烦地反问：“你说我是谁家孩子？”娘说：“俺不知道。”有时候也会三番五次地问我：“你家几个孩子，是不是一男一女？”

给娘换了300元压岁的新钱，娘数了一下午，时不时地问我：“你给了我多少钱?”吃过晚饭，我和媳妇出去串门，十点多回来的时候，看见娘还在沙发上数来数去的，看见我又问：“你给了我多少钱来？”

媳妇苦笑着说：“三百！你从下午数到现在，真是糊涂了！”

是的，娘糊涂了！可是娘也不糊涂，五个儿女和十个侄儿侄女的生日依旧记得很清楚。

对于娘来说，一辈子很短，短到孩童时候的很多事仿佛就在昨天发生；一天很长，长到才说过的话、才做过的事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媳妇觉得娘的样子好笑，可是我笑不出来，我想到了自己也有糊涂的那一天。

娘的走路越来越艰难，在我家的七八天时间里，下床起身走路的时候，竟然滑倒了三次，以至于我过了正月十五出来打工的时候，走得也不那么清爽干净，心头始终拖泥带水，有所牵挂。

六七年后的重阳节，我也该到去村里吃大锅饭、领鸡蛋、大米和食用油的年龄，正式跨入老年人的行列。我在想：当我们生活不能自理的时候，当我们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我们的待遇会比娘、大哥和同学的父母好些吗？

想要老年生活特别幸福有滋有味，除非儿女特别有出息。当父母老到不能动弹的时候，当父母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儿女不必为金钱所困，不必在打工挣钱养家糊口和为父母拿药看病养老送终之间纠结，可以自己陪在父母身边，也可以雇人伺候。

像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有几个人儿女能一直守护在父母身边的？说句不好听的，等父母不能动的那一天，要咽气了，我们才回来把父母安葬了，这就算是养老送终了。不是儿女孝顺不孝顺的问题，社会就是这么现实：我们养家了，就顾不上孝敬父母；孝敬父母了，就得把家舍掉。

“你养我长大，我陪你变老”是我们从懂事起到结婚前对父母说的一句实话，也是许下的诺言；当我们人到中年，才会发现，因为我们的力不从心，这句话成了对父母说的一句空话，是一句让父母高兴了大半辈子的谎言。

我曾突发奇想，有没有一种智能机器人，可以替我们伺候父母，喂老人吃饭喝药，给老人端屎送尿？

理想的医疗、养老社会应该是，儿女们就在父母身边上班或者打工，每天都可以陪伴父母，每天都可以守护亲情，可是为什么守护亲情变得这么艰难？

当社会健康医疗从“但愿人间无疾病，何愁架上药生尘”的公益性、福利性变成商业性，进行产业经营的时候，医院就变味了。前几年报道说郑州有家医院给医生护士下达指标，要求每个人一个月得带过来多少病人，否则工资和奖金都受影响。我们都心知肚明，像这样的医院，又何止一家？

退一步讲，当父母病了，即使儿女们能够守在床前，可是这样的医院你敢进吗？你能指望这样的医院会“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吗？

曾经我和同学开玩笑说：“我们早点买一片坡，不在了就埋在一起，到了那边咱们还能一起聊天唠嗑。”

想想自己大约还有20来年，就要离开这世界躺在地底下，憋得喘不过来气，再也不能和家人享受这人间美好，再也不能和三五好友推杯换盏，再也不能和同学谈天说地，就有点后背发凉、毛骨悚然，真的有点不舍这爱恨交加的人间。

而且，人这一辈子都是如烟云而过，闭眼之后，就那三天，人们还知道你、议论你；地里一埋，除了那一丘黄土，你还能留下什么？从此以后，除了家人和儿女，谁还会把你想起？

我不想老去，谁爱老谁老！

我不想生病，谁爱生谁生！

我不想死去，谁爱死谁死！

反正我不死，爱咋的咋的!！

——  The  End——

郭才书  芝兰园签约作者

网名品茶悟禅，1968年生，林州市横水镇人。爱好文学和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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