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说】李喜春丨翠 翠
作者简介
李喜春,70后,山西省芮城县人,教师,山西省作协会员。作品发表于《山西文学》《河东文学》《古魏文学》《小众》微平台等。
翠 翠
作者:李喜春
翠翠家穷,但人却生得俏,到了该嫁人的年纪,媒婆子进进出出像赶集,爹娘不中意的,直接打发了;中意的,爹娘前脚应承下来,翠翠后脚追出去拦住媒人。
“杨家老二,你能说成去说,说不成,就算了,别人我不嫁。”
杨家高门楼,深院子,是村里数一数二的财东家。
娘一脸愁容。
“咱穷家破院的,又没陪的,能找个踏实过光景的就行了,唉!心比天高……”
翠翠嘴一撅。“心比天高,命才有天高。杨家有钱对着呢,可老二傻。”
“再傻,人家也得找个门当户对的吧。”
娘儿俩你一句,我一句,争执不下。
翠翠爹蹲在门槛上,端着旱烟锅子,一口一口嘬着,烟斗明明灭灭,末了,磕一磕烟灰。“兴许我翠翠有这命。”
“你就幸惯她,幸惯得不知天高地厚。”
翠翠不爱做针线活,学会了,就撂下。她爱跟爹下地,地里眼宽心宽。而且,进进出出的,指不定在哪块儿会碰上杨家老二,碰上了,她直直地看过去,把一张俏脸送到老二眼皮子底下,老二瞥一眼再瞥一眼,胀红了脸,慌慌张张低下头。
“二掌柜,转呢?”翠翠爹招呼道,
“转……转……转转。”
杨家两个儿子,老大书读得好,在省城干事,一年到头不回家,媳妇儿是邻村大户人家的小姐,猫一样轻柔安静,除了早晚给公婆请安倒尿盆,几乎听不见她的声音。过门好几年了,也没添个一男半女,婆婆心里急,却不好说什么。眼看这老二到了该成家的年纪,娘央媒人给他说媳妇儿,他冷不丁冒出一句“我要……要……要翠翠!”老二其实不傻,就是懦懦的,木木的,说话还结巴。
他娘笑了。
“我这个憨儿子,啥时候给自己看下媳妇儿了?翠翠这女子我也喜欢,她家虽然小门小户,可人长得俊,也能干,过光景肯定是一把好手,里里外外都能拿得起。”
翠翠嫁过来第三年,从开春到夏收,没下过一场透雨,麦子只有一拃高,人们都是蹲在地里掐麦穗。短短的穗子,瘪瘪的麦粒,一亩地能收几十斤甚至十几斤,杨家辞了做饭的两个女人,只留下种地的长工。每天扫院洗衣做饭,夏天晒干菜,冬天腌咸菜,得料理好一大家子人的过活,大媳妇儿顶不上翠翠半个人使。
婆婆时常捶着酸痛的腰感叹:“这年景,多亏我翠翠,不是她,我早趴下了。”
翠翠先生了一个女娃,没两年又生了一个男娃。婆婆有意把家事交给翠翠。大儿媳妇看出婆婆的心思,给丈夫捎信诉说委屈,丈夫回信嘱咐:“适逢乱世,前路晦暗,莫争莫怨,且隐忍自保,但求老小平安。”
听从丈夫的劝告,大儿媳妇儿再没有流露半点不满。
“翠翠,我也该享两年福了,以后这个家你料理。每个人吃的穿的用的都从你手里过。”
“娘,有我嫂子哩,哪能轮到我掌家?”
“你嫂子那边我都说通了,她懂道理,识大体,她没意见。”
“可她毕竟在嫂子位上,我不能叫别人说我不懂规矩,你把钥匙给我嫂子,我帮衬她都行。”
“翠翠,不是娘偏你,娘这是给你搁担子哩。你也见了,就目下这年景,你嫂子性格绵软不说,她没见过苦日子,交给她她也不知道从哪里下爪。”
“只要我嫂子没意见,我是怕妯娌们闹矛盾,叫外人笑话。”
翠翠接过一串光闪闪的铜钥匙,
“既然是担子,我就先担着。”
天灾抗过去了,日子却越来越不太平。
日本人、二鬼子、还乡团、土匪、伤兵、败军……在村子里走马灯似的,你来了,他去了,征粮的,抓丁的,见啥拿啥。
“世道这么乱,叫人看出咱光景好肯定就会遭殃,咱赶紧把值钱的东西藏好,绫罗绸缎都不要穿了,自己织棉子做衣服。穷吃俭用,省得被别人算计了。”
翠翠跟公婆商量后,把在娘家学来的纺线织布手艺教给婆婆和嫂子,婆媳三人有空就摇起纺车,架起织布机,嘤嘤嗡嗡,噼啪——咚。棉子衣服扎肉僵硬,穿上不舒服,但心里踏实。
麦收时节,老大又捎回来一封家书,
“形势愈紧,恐将天变,速将家中仆工一并遣散,田地变卖,留够衣食,自食其力。谨记!”
杨家老爷看了,很是不屑,
“天再变,还能么王法啦?人老几辈辛辛苦苦攒下的家业,总不能平白给抢走。长工在我这里有活干有饭吃,我把他们打发了,他们咋活?”
翠翠忧心道:“爹,大哥在外面,见多识广消息灵通,兴许他说得对。”
“长工打发了行,地坚决不能卖,我不能叫杨家败到我手上。”
翠翠思前想后,背着杨家人,把自己的金银首饰都转到娘家,叫娘替她保管着。
杨家人一夜之间从杨柳飞花跌进了冰天雪地。
两个媳妇儿被关在自家柴房里,大媳妇儿整天擦一把泪又一把泪,饭也不吃,反复问一句话,“翠翠,咋办呀,也不知爹娘咋样了?”
“能咋办,听天由命吧,看这样子,往后的日子不会像以前那么自在了,怕是受不了那罪。”
看守翠翠和她嫂子的,是同村一个光棍,他每天送饭时,都把脸凑到窗口,两只眼睛骨碌碌转来转去,盯着她们看半天,大媳妇儿背过脸,敛声静气,只怕自己的呼吸声引起他的注意。翠翠端起饭碗,消消停停吃自己的饭,吃完了,饭碗往窗台上一搁,那光棍趁机把手伸进来,她机警地躲开,那光棍咂咂嘴,收了碗筷,哼着戏词得儿啷当走了。
“哎,知道吗?你那地主公爹死了,被打死了……”
翠翠扑到窗户跟前。
“他嘴也太硬了,一直骂骂咧咧,他以为这天下还是他的呢。为租子,那富贵不知道背后咒了他多少回,恨死他了。这回可逮住机会了,一脚踢到肚子上,不解气,拎起来又打,这一顿打,啧啧,你是没见,七窍流血,断胳膊折腿……”
翠翠回身坐了下去,一言不发。嫂子躲在角落里,哭得浑身颤抖。
翠翠把窗户关得紧紧的,她怕那个光棍来,怕他再带来什么坏消息,她又盼着他来,不管什么消息,总强过没有消息。
“哎哎,再报告你们一个不幸的消息,你那地主婆也死了,上吊了。那二傻子,想逃跑,结果掉到崖下,摔死了。唉,也是可怜。”
翠翠哗啦拉开窗扇,光棍把脸塞到窗格子里,唾沫横飞,语气里满是可惜,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这光棍是个烟鬼,家里光景好时,抽上了大烟,又迷上了赌博。父亲临死前把家产平分给弟兄三人,他很快把自己那份抽完了。贫协成立后,他第一个加入,因为脑子活络,办事卖力,升了小组长,这回,他把看守地主家儿媳妇儿的事揽了过来。
那光棍再把饭递进来时,翠翠吃着饭,偶尔瞄他一眼,爱搭不理地回一句,他干瘪瘦长的脸上立马堆满折子,心里的小尾巴欢快地在脸上摇来摇去。
翠翠放碗时,一不留神,被那双鸡爪手捉住,她挣了一下,没挣出来,气恼地一扭头,俊俏的脸上飞起一片红晕。
这天夜里,大媳妇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定定地躺了一夜。空荡荡的柴房里,几只老鼠不知在哪里追逐打闹,吱吱乱叫。墙角,一只蛐蛐不厌其烦地歌唱着。清冷的月光穿过门缝,洒下一缕微明。天将亮时,她爬起来,用手挽了挽头上的髻子,脱下外衣,踩着板凳把,把两只衣袖拴在房梁上,伸长脖子套了进去。
翠翠轻手轻脚推开窗户,忽听哐当一声,借着微明的光线,她看见嫂子已经悬空挂在房梁上,身体正摇摆扭动,她急忙跳下去,抱住嫂子轻飘飘的细长身子,往上一送,两个人一齐摔到地上。
“嫂子你这是干什么?你们有钱人家的小姐就这,遇上点事除了哭就是死,你死了能咋?人家最多把你抬出去扔到坑里,埋都不埋,狼拖狗拽连个全尸都保不住。”
“我跟那光棍说好了,今晚就悄悄放你出去,你去找我大哥,找到再别回来了。”
翠翠后面这句话,是附在嫂子耳边说的。
半年后,翠翠生下一个男娃,光棍稀罕得不得了,举到头上,骑在肩上,大烟也戒了,赌博也戒了,村人看那孩子,越长越像杨家老二。
(责任编辑:张 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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