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湘文艺】邹雨柔/家乡的春节

家乡的春节

作者：邹雨柔

我的家乡坐落于湖南岳阳平江县的一个小镇。我住的村子群山环绕，只有一条水泥路通往镇上的街市。家乡民风淳朴，人与人之间亲近往来，小孩对与父母年纪相仿的长辈都以“爸爸妈妈”相称，所以每一个小孩都有很多“爸爸妈妈”。逢年过节是家乡最热闹的时刻，也是孩子们最期待的时光。我出生于90年代，那时候物质还不够富足，只有等到过节才能吃上大鱼大肉。而所有节日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还是春节，春节团聚的家人最多，持续时间最长，也有更多的吃喝玩乐。

快到过年那天，在外打工的叔叔伯伯陆续回到家里，奶奶忙着开床铺迎接常年在外的他们，吃的用的也都早已备好。大人们还是进行着最平常的活动，围坐在火桌旁喝茶聊天，说说外面的世界，谈谈家里的变化。小孩们的状态则全然不同，他们精力旺盛，成天在外跑着不着家，也顾不上这接近零度的冰冷气温。小手冻的通红还不管不顾地玩。他们玩什么呢？自制火药枪、放鞭炮、吹气球、滚铁圈儿。下雪的时候也玩雪，经常是身子湿透了回家等着挨骂。饿了累了就回家抓几个果子几粒糖吃，这时候家里最不愁吃的。

在我们村有一项活动只能年三十的晚上进行，那便是“辞岁”。晚饭后孩子们总是迫不及待地拿上一个布袋或者塑料袋，提上灯笼，到各家各户去“辞岁”。家家户户的大门和灯都开着，长辈们早已准备好零食等着小孩过来串门讨吃的。孩子们进门先说句“恭贺你家过个红年”“给您家拜年”的吉利话，大人们接一句“拜年不经”，便兴高采烈地给每位到访者发零食，碰到熟悉的小孩还不忘嘘寒问暖一番：“最近爷爷身体好好吗？”“爸妈过年有没有回家？”分发的食物花样众多，我小时候以饼干、棒棒糖、泡泡糖和一些辣食为主；大一些后巧克力、火腿肠这一类“高档”食物渐多了起来，有钱人家干脆直接发红包。晚上“辞岁”回来，大家迫不及待地将自己“讨”到的零食铺满一大桌，给大人好好展示自己的成果。这些零食够吃一个星期了。

除夕后是大年初一，大人们开始耍龙耍灯。耍龙耍灯的队伍十分壮观，把持龙或者灯的就至少有十多人，加上敲锣打鼓的，讨要红包的，整个队伍都快三十人了。因为人多，他们讨的钱也不是一笔小数目，小学家里还不富足的时候最少就要两三块，现在至少是十多二十块了。浩荡的队伍过来每家每户还要打一挂鞭炮迎接。小孩子们看着新鲜，常常要跟在耍龙耍灯的队伍后面跑很远。

大人们的龙和灯小孩子们都耍不来，那些家伙举起来太重，耍起来也不简单。不过小孩子们自然也有他们能耍的，便是耍火龙。“火龙”通常在大人的帮助下动手制作完成，步骤很简单。先将稻草捆成一团，扎好。然后在草团的中间插一根棍子。连做三个，分别是头、身子、尾巴，一条“火龙”就成了。细心讲究的小孩还要在龙头部位插上用红纸包的“龙舌”，将“龙尾”稍微进行处理呈扫帚状，并且用草绳将头、身子和尾巴连接起来，看起来更为逼真一些。出门的时候别忘记点三根香分别插在草团上。耍龙的时候每个小孩子举着插在草团上的棍子，在别人家的门厅里转圈，口中念着：大门（子）大门（子）快打开，火龙（子）火龙（子）要进来。火龙进了屋，家家享幸福。火龙进了房，家家喜洋洋。火龙龙上三只角，恭贺你家伢子考大学。（在家乡方言中“角”和“学”押韵）耍火龙光有耍的人不行，还得有人“讨”钱。因为在所有小伙伴中我胆大而且嘴甜，常被派去收钱。出去耍之前要在爸妈面前演练一番，还要背熟数字相关的一些成语，比如四季发财、五福临门、六六大顺、八八大发、十全十美。到时候如果觉得人家给的钱少了，就嚷嚷着要“高升高升”。只给两毛我就笑着用恳求的口吻说：高升高升，凑个四毛吧，四季发财！当然“要价”多少也视情况而定。如果哪家刚做了新房子，就会给他们打一挂小鞭庆祝，要的钱自然也会多一点。如果家里还是土房子只有老人，那就给多少是多少。耍龙最开心的时刻是大家耍玩准备回家后找个隐蔽的角落分钱，这时候就不管脏了，找到地方就坐下。我们打着手电筒，将五毛、两毛、一毛的钱分别集合到一起，你一张我一张地分。看着自己跑了一晚上赚到的钱，别提多开心了，整整齐齐地收好准备回家向大人汇报。这点靠自己辛苦挣来的钱是雷打不动的，大人们也不会打这钱的主意。搁下我们的火龙各自回家，另一天又在一起商量着还有哪些地方没有跑过晚上还要再去。

过年除了整天疯玩，也有静的时候。我们家盖了新房以后，顶楼多了许多空置的房间。爷爷选了一间小的，在里面搭起落地的小灶烤腊肉。早上一大早起来开始烧火，晚上走的时候用灰盖一盖，另一天火还燃着。玩累了我常常和哥哥一起爬到楼上烤腊肉的小房间和爷爷一起烧火烤肉。肉上的油一滴滴溅在烧焦的木材上，发出“漆”的声响，火也窜得更大了。爷爷有时候也允许我和哥哥在大串大串倒挂着的五花肉上割一小块下来吃。回忆起那段时光，脑子里满是昏暗的房间里火苗窜出的温暖的光，还有被光印照着的爷爷、哥哥和我的脸庞。

小学毕业后我跟随父母到县城读书，高中又在另外一个县城，大学又换了地方。匆匆忙忙在外地跑着，和家乡人的距离也越来越远。许多父老乡亲已经忘记了姓名，见面只能对视而笑；童年玩耍的小伙伴们也分散在不同的地方，各自都走了不同的路。成长中，家乡的年味愈发淡了，人们生活富足，小孩子们不需要再通过“辞岁”填充自己的零食库，也不需要通过“耍龙”来满足自己对零花钱的渴望。家长们也逐渐觉得让孩子出去“讨”吃“讨”喝有失脸面，况且大家发的零食大多都是“垃圾食品”，吃了不利于健康。就这样，年三十外出“辞岁”的人越来越少，“耍龙”也渐渐成为一种奢侈，家乡的这些可爱的习俗会慢慢淡出视线，最终只能留在我们这代人的记忆之中。当我们把它作为故事讲给下一代人听的时候，也许他们不会相信曾经有这么一群在过春节的时候享受着“辞岁”、“耍火龙”与烤腊肉带来的无限乐趣的小孩。

我害怕这一天的到来。

作者简介

邹雨柔，1993年出生。高中毕业于岳阳县第一中学。本科和研究生在湘潭大学分别就读于新闻与英语翻译专业。现任新东方教育科技集团考研英语教师，同时也是长沙吴不不艺术工作室成员。

_{图片：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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