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玉莲:南庙
南庙
闫玉莲
九岁那年秋,妈妈整个人被下午的阳光笼罩着,她的大辫子从肩上滑到胸前,妈妈用手将辫子甩到脊背上,继续着手里的针线。妈妈不时地抬头看我一眼。我问妈妈在干嘛,妈妈告诉我在做被子。盖了一夏天的被子都卤了,一定要在入冬前拆拆洗洗,把棉花套子晒晒,敲打一下灰尘,这样盖着才舒服,人才不得病。
突然,妈妈抬着头看着我,想起了什么似的,下地东翻西翻找出一个塑料皮,一只油笔,在塑料皮上写下一串数字,对我说:你该上学了,跟我念一遍1、2、3、4、5……照着我这个字在下面写几遍,回头领你去南庙报名,你写不上来学校不要你的。
南庙,是我第一次听到。南庙,还可以上学。
南庙在老李家那片儿上。走过一队那条街,拐过弯儿,穿过二队园田,向南庙走去。
南庙是我们村的一座庙,乡亲祈福纳祥、消灾解厄都会到庙里来跪拜,香火极盛。
气势恢宏的庙宇矗立在眼前。台基比我高出很多,一级一级的台阶都是厚重的花岗石,花岗石上有深浅不一的纹路。大雄宝殿坐落正中,五脊六兽镇守在房檐上,殿内早已不见佛;东西厢房肃立两侧,一股震慑魂魄的气息直面扑来,恐惧由此而生,长大后走进庙宇依然有汗毛直竖的感觉。我们这群小孩子不敢靠近,每次去大雄宝殿东侧的厕所,宁可绕道走前面的路也不敢走大殿左侧的近道。
听大人讲,这座庙曾经是我们村最神圣的地方,后来被红卫兵破四旧给破了。里面的佛、护法被砸烂之后扔到东大沟里去了。现在,大殿变成仓库,东厢房是我们的教室,西厢房有一间是保管员老王的住房,另两间还是仓库。一般人是进不去仓库的,只有保管员老王可以进去,储藏的都是来年种地的种子,十分金贵。
西厢房的台阶下,一棵高大的椿树与老王一起坚守仓库。
村里人说:宁住庙前庙后,不住庙左庙右。其中玄机,恐怕老人们知道,他们有很多故事来佐证住在庙左庙右发生过的恐怖事例,亘古不变。近期传说的英玖死亡身体还是软的,与他人死亡僵硬身体不一样的稀奇之事,让人觉得恐慌。
小福子家住在庙的右边,她家很清静,极少有喧哗之声,是我们上学下学必经之路,她家有一棵大杏树从墙里伸到墙外。
每年六月她家的杏一串串压低枝头,使我们不由自主流下口水,总是在上学下学时,想方设法打落几颗,以解口舌之需。
小伙伴们有分工有合作,进可攻退可守的方案烂熟于心。每每都是力气大的大壮用土坷垃投掷,我们几个个小的去捡战利品。土坷垃有时落到树叶上,有时会偏离方向飞进院里,这时我们会迅速隐蔽起来,等着小福子的父母出来,许久,不见有人出来,看来她的父母午觉睡得太死,使得我们大获成功,窃喜。
多年后读到红杏出墙这四个字,首先想到的是小福子家出墙的杏,想到她的妈妈利落的短发,如花笑靥。她的爸爸一身干干净净的衣衫,心中便很温暖。而不是某个人的行为,让人不齿。
小福子家的人个顶个的有出息,父母虽是初小毕业,文化不高,均是知书达理之人,带着小福子和她的弟弟过着居家小日子,虽不是大富却也舒服,小福子与弟弟分别考入高校,有了一份安定工作。对于偷杏一事,小福子抿嘴一笑,怎么听不见啊,只怕你们跑摔了。
全来家住在庙前,家有弟兄姊妹三人,两儿一女。全来的名字是其母取之,意在儿女全来福禄全来。其母,面色黑红,眼白多黑眼珠小。其祖父系自缢而死。左邻右舍谓其母:高精奸。
一次,高精奸去街里王家借东西,正巧,王家儿媳抓回中药,高精奸非常在行地打开药包帮人家看看是几味药,一边用手扒拉一边往嘴里扔,连说:好药好药。王家婆婆见状不妙急忙抢过药说:这是儿媳治病的药,你怎么都给吃了。
高精奸不觉得自己奸,反而觉得自己很牛。每到大秋,她家的房顶都会很早就晾晒上老棒子、黄豆、花生,源源不断,别人家上顿不接下顿时,她家有白面吃,一家人日子过得滋润。
好景不长,高精奸的二儿子患了一种怪病,突然的晕厥不省人事,求医问药未果。两个月水米未进,人只剩一把骨头,在高精奸的哀嚎中埋在村东的梨树行子了。
保管员老王看着远去的送葬人,自言自语说:这是咋话儿说的啊,住在庙前不是挺好的吗?当初争这块地盘没少费心思啊。可怜这孩子啦,不该报应他啊。
老王转身进了大殿,里里外外打扫的干干净净。
土地包干到户,南庙成了一座空庙,在时间的剥蚀下坍塌了。
南庙,留在我心里。时常想起,时常走进我梦里。梦里的南庙还是青砖灰瓦,厚重的台阶上有阳光的温暖,夕阳照着我们,透过指缝去看窗外的阳光,朗朗读书声天空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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