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圆了
月亮圆了,老余从车底下爬出来,站住,抬头看天,半晌没动,新兵呆呆的看着,不敢吱声。
一根烟的功夫后,老余伸了下手臂,摇了一下脖子,长长的吐了口气,不爽的蹦出一句,我操,真尼玛累,几点了。新兵慌忙的看了下手表,有点黑,看不清,赶紧凑着月光仔细的想看清楚几点。
老余不耐烦的说,你手上那玩意到底行不行?行,新兵没看清楚时间,嘴上却毫不含糊,男人不能说不行,班长教的。
老余笑了,新兵蛋子,你行,那你说几点了,八点一十五分零零,新兵清楚的大声回答,就像九五式自动步枪哒哒的射击声。
嘿,你以为你是连长呢?还零零!小兔崽子,老余一把将手里的沾满油污的手套甩到新兵身上。新兵接住手套,嘿嘿的笑了,扭捏的说,我就觉得咱们连长每次加个零零好牛逼的样子,将来我也要当连长。
老余听到后,失笑的摇摇头,新兵蛋子!
班长,都这点了,我们回去呗?真饿了,车明天再修,行吗?
废话,要是你快死了,躺在床上,医生说明天给你治,你同意吗?
新兵嗫嚅的说,那能一样吗?车能有人重要?
老余双眼一瞪,有火要从眼中冒出来。
新兵又冒出一句蛮不讲理的话把他浇灭了。
你说车重要,那以前亡人事故,那为啥处理人,不处理车?
老余被弄懵了,站在那里,半天接不上话。
老余是个十六年老兵,老司机,一入伍他就开车,需要开东风,他就开东风,需要开勇士,他就开勇士,不管车在别人手里如何,在他手里,就两个字,听话。
十六年来风里来、雨里去,演习、驻训,各种大项活动,总是少不了他瘦小却有力的身影,暗地里被誉为单位的首席司机。老余听到后,不以为意的摇摇头,小心使得万年船,每一次任务都必须要比上一次更加小心。
车开的久了,就像人一样,难免有七七八八这样那样的毛病,老余的车从不假手他人,自己修,踏实,能当天修好的绝不拖到第二天,还是为了一个踏实。
老余还在琢磨,新兵又说话了。
余班长,你说就我们这车,东风EQ1118G,车库里大把的车能用,你再修,那也不如直接换好车来的快,我们又不是没有?车放这,明天给修理工修呗。
老余这下真的被激怒了,废话,那你要是单独执行任务车坏了,怎么办?你不修怎么办?
能修就修,修不成就打电话通知单位,我们强军都强了好几年了,我们难道连个运输车都不能换?那还强个啥子军?打个啥子仗?新兵梗着脖子不服气的辩解。
老余又哑火了。
术业有专攻,现在我们是合成营,有自己的司机,有自己的修理工,你车坏了总是自己修,那修理工的技术水平怎么提高?就你一个人会修车?有什么用?新兵咄咄逼人,似乎有一肚子话要说。
老余更加沉默了。
现代化的战争,只靠一个人牛逼,有什么用?新兵说的有点忘乎所以,嗓门越来越大。
老余的眼神黯淡下去,就像今晚昏黄的月亮,没什么光彩。
新兵突然发现老余不说话,才惊觉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讪讪的收声,小心翼翼的问老余,余班长,余班长……
老余回过神来,勉强的笑了一下,唉,老了,不中用咯,连个车都修不好咯,还耽误你吃饭了,唉,小子,饿了吧,不好意思啊,老余的声音中有无限的失落。
新兵一下子慌了神,余班长,我瞎说的,你别往心里去啊,我们加把劲,今晚一定能把车修好,我,我,我不饿,新兵结结巴巴的解释。
修什么修!明天给修理工修去,他们又不是吃白饭的,反正还有车,我明天换一辆开,不耽误出车,走吧。老余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似乎是想通了。
其实你说的我都懂,连长也和我说过,但是有些你不懂,小子。老余轻轻拍了新兵的肩膀一下,就像一颗老树掉下几片叶子。
是,班长,我听着呢,新兵立正站好,就像一颗茁壮成长的青松。
我开了十六年车,车就像我媳妇一样,媳妇你懂吗?小兔崽子,要爱啊,你不爱它,它就不爱你,你爱它,对它好,执行任务的时候,它就对你好,它就爱你。这车跟了我十六年了,我舍不得啊,我不想给别人修,我就想自己修……
老余的声音越来越小,腰也似乎弯了下去,泪水渐渐要涌出来。
新兵没看到老余的表情,抬头挺胸的说,班长,你放心,你退伍后,它就是我媳妇,我也对它好,你放心的去吧。
老余一下子乐了,一巴掌拍到新兵的后脑勺,你媳妇?还放心的去吧!去哪里?臭小子,占老子便宜。
老余好气又好笑的挥了一巴掌,新兵见势不妙,一缩脑袋,躲了过去。
嘿嘿,班长,你不能老打我啊。
臭小子,还敢躲?老余又扬起手来。
唉,今天是中秋,班长你想不想嫂子?新兵急忙扔出一个百发百中的话题。
老余的手一下子停在了半空中,人也呆住了。
嫂子等了你这么多年,你终于要回去了,她肯定很高兴。
嗯。老余瓮声瓮气的回答,月光下的身影微微颤抖。
我也想我妈了。新兵的声音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没劲了。
二人一起看着天上的月亮,沉默不语,十五的月亮真圆。
啪,老余一把揽过新兵肩膀,油污的大手狠狠的蹭了蹭新兵的迷彩服,新兵皱了下眉头,没敢再吱声。
走,臭小子,回去我请你吃泡面。
谢谢班长。
但是不能加蛋啊!
班长,你也太抠了。
臭小子,我这不是抠,是节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