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的宝石变成鸡,砍倒大树变成牛,秦汉人的信仰为何如此猎奇?

近年来,随着《大秦帝国》系列电视剧的热播,早已消逝在2000多年前的秦国历史,以及长期被冷落的秦代服饰、饮食、建筑、信仰等礼俗,又引起了世人极大的兴趣和关注。其中,陈宝、怒特就是两种在秦时备受膜拜,而秦汉以后却逐渐消逝的神祇。它们是何时出现的?有何寓意?在后世经历了怎样的演变?

一、“陈宝”神:由石到雉的渊源流变

陈宝,是秦人创立的神祇,秦文公十九年(公元前747)“获若石云,于陈仓北阪城祠之”。秦文公获得一块像肝(一说像肺,有学者认为“肺”与“肝”形近,系后者的讹写)一样的神石(王国维认为是玉石),于是在陈仓城北(今陕西宝鸡以东7.5公里斗鸡台刘家沟东土堡之南)修建祠堂,用一牢之礼(太牢:以牛、羊、豕三牲为祭品;少牢:以羊或豕一牲为祭品)供奉祭拜。司马迁在《史记·封禅书》中记载,“陈宝神”或者一年也不来一次,或者一年内来数次。神灵来时,常常在夜里,从东南方飞临祠堂,“光辉若流星”,且伴随有巨大声响,将周围山上已栖息的野鸡惊醒,鸣叫不已。据司马迁的描述,后人推测,秦人供奉的神秘“陈宝”神,极有可能是流星或陨石。

汉承秦制,也继承了秦人的陈宝祭祀。西汉后期人刘向记载:自西汉建国,陈宝神每年皆来,“光色赤黄,长四五丈”。当时人们也称它作“天宝”。扬雄在《校猎赋》中描写道:“追天宝,……击流光。……囊括其雌雄。”从扬雄的赋中可以推测,大概此时,或者再早一些时候,陈宝神已被赋予雌、雄属性。

东汉时,陈宝神虽被统治者从国家祭典中剔除出去,但人们对陈宝神的想象和设计并没停止。在辛氏撰写的《三秦记》中,将司马迁、班固所载的陈宝神降临时惊醒野鸡(雉)并使之鸣叫,演变成陈宝就是野鸡(雉)的化身。他记载说:陈仓山上有一只石鸡,与其他的山鸡不同。赵高派人烧山时,山鸡畏火,纷纷飞去,石鸡却毫不畏惧,停留不去。早晨,石鸡在山头长鸣,声闻三里。后来,此石鸡变为陈宝神。上述雌、雄分离,陈宝即野鸡等观念的演变,对后世陈宝神祇形象的变化,提供了新的思路。

魏文帝曹丕撰写的我国现存最早描写鬼类故事的志怪小说《列异传》记载,秦穆公时,陈仓人狩猎,捉到一头似羊非羊、似猪非猪的野兽,不知道它叫什么,于是将它献给秦穆公。路上,人们遇到一男一女二童子。童子说:“这野兽名叫媪,常住地中,以死人脑为食。寻常方法杀不死它,如果想杀它,用柏木捶它的头就行。”听到童子们的话后,“媪”竟也张嘴对人们说道:“这两个童子名叫陈宝。如果捉到雄者,就能成王;如果捉到雌者,就能成霸。”陈仓人急忙舍媪逐童。二童子化身为雉,飞入林中躲避。秦穆公得知后,派许多人去捕猎。雌雉被捉,雄雉飞往南集(地名,秦人后命名此地为雉县)。雌雉化为石,秦穆公置其于汧渭之间。秦文公时,为其修祠,名曰陈宝。每当陈宝祠举行祭祀时,不仅有雷电之声,还有一条十余丈的赤光从雉县飞入陈宝祠中,且发出雄鸡般的的鸣叫声。

《重耳传奇》中的秦穆公

西晋人晋灼解释陈宝的形象是“鸡头人身”。不过,这一说法在后世影响并不大。成书于西晋武帝时期的《晋太康地志》,也记载了一条与《列异传》极其相似的故事(应来源于《列异传》),不过将《列异传》中误颠倒的秦穆公——秦文公次序,重新冠之于秦文公而已。

二、怒特:由树到牛神的演变

怒特,指体健气壮的牛,是秦人独有的祭祀神祇。因为无论是《史记·封禅书》,还是《汉书·地理志》、《郊祀志》等文献,都未记载汉代有祭祀南山“丰大特”或怒特祠的礼俗。据此推测,怒特祭祀礼俗,可能至西汉时即已衰歇。

关于怒特神的出现,诸文献记载也有同有异。汉魏之际人苏林记载:秦文公时,庭中有怪,化为牛形,逃进南山的一棵大梓树中。秦文公派人砍伐梓树,妖怪又化为牛形,跳进丰水中。秦人遂制作牛形,以厌胜此怪,号曰“茸头”。

相较而言,《列异传》所载故事更曲折有趣:武都故道县(今陕西宝鸡西南的大散关东南)怒特祠所祀神灵,本来是南山一棵大梓树神。秦文公派人砍伐此树,随着刀斧的砍伐,树创却随砍随愈。秦文公不信邪,又加派40人,手持刀斧不停地砍斫,却仍砍不断。折腾一天后,砍树的人疲惫不堪,纷纷离开,相约明天再来。只有一名砍伐者因脚部受伤,不想来回走路折腾,就躺在树下休息。深更半夜睡得迷迷糊糊时,他听见有鬼和梓树在说话。鬼对树说:“今天可把砍伐你的那些人累得够呛吧?”梓树很矜持地说:“那当然了。”鬼说:“秦公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梓树很骄傲地回答说:“那他拿我也没有办法。”鬼说:“如果砍伐者穿红衣,随砍随往砍开的地方撒灰,你有办法化解吗?”梓树默不作声,无言以对。伤者赶紧向秦文公禀报这一诀窍。第二天,秦文公命砍伐者照此操作,梓树果然很轻易地被砍断了。怪异的是,被砍倒的梓树变成一头牛,跳入河中,消失不见了。秦人遂在此修建祠堂,祭祀怒特神。

大概成书于南朝刘宋的《录异传》所载,或许是在《列异传》基础上,进行了多处改写:一是它虽将故事发生地由武都故道县移到雍城南山,却又记载在“武都郡立怒特祠”。二是将秦人降服梓树神的方式,由穿赤衣、撒灰,改为“使人被发,以朱丝绕树”。三是《列异传》记载树变为牛跳入水中后,即戛然而止;《录异传》却记载,后来,牛又从丰水里出来,与武士们交战。秦人屡战屡败,后有一名骑士,被牛从马上掀落地上,连束发的裹巾也掉了。这名武士虽披头散发,狼狈不堪,但还是鼓足勇气,骑到马上继续和牛搏斗。不料,看到披头散发的武士后,牛神却异常恐惧,一头扎进水里,再也不敢出来了。受此启发,秦国国君出行时,往往命前驱的武士散开头发,以驱逐鬼魅,谓之“髦/旄头”。后来,汉晋历朝皆沿用此礼俗。

文史君说

陈宝、怒特是春秋初秦文公时逐渐确立的神祇象征,并被列入国家祀典。它们是秦人原始宗教信仰的一个缩影。陈宝是由雉幻化而成的石头(或由石头幻化成雉,实则极可能是陨石),怒特则是由树幻化而成的牛。这两种祭祀都与世界很多民族原始宗教中崇拜、祭祀石(代表实在、坚不可摧、亘古久远)、木(周期性的再生,象征神灵的永生)、动物(万物有灵)等礼俗相吻合。这两种神灵崇拜出现于秦文公时,正是秦文公“初有史以纪事”历史进步的体现。陈宝祭祀,一直延续至两汉魏晋;怒特祭祀虽仅存于秦,但由它衍生出来的“髦/旄头”礼俗,也一直延续至魏晋。这都可视为秦宗教信仰文化对后世的深远影响。

参考文献

(西汉)司马迁:《史记》,中华书局,1959年。

(东汉)班固:《汉书》,中华书局,1962年。

苏秉琦:《斗鸡台沟东区墓葬》,《苏秉琦考古学论述选集》,文物出版社,1984年。

(作者:浩然文史·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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