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学章：春风吹起的波 -四十年前我读师范时的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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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土文学   

春风吹起的波 -四十年前我读师范时的作业

作者 | 王学章

原创 | 乡土中原（ID：gh_06d145e3125e）

傍晚的太阳，给牛角坪的山山水水披上了一层柔黄的油光。李二嫂拎着一篮子鲜嫩的青草，挎着袖珍收音机，从坡上回来。她走到小石河边，放下篮子，望望那披着春日盛装的岸柳，看着这鹅卵石铺成的如同锦缎的河床，听着如鸣佩环的水声，心里冒出一股股美滋滋的香甜味。她打开收音机，正巧是歌曲：

鲜艳的花儿春天开，

香甜的瓜果秋天摘。

冰雪不化春不到啊，

庄稼人的好日子哪里来？

······

随着这欢快的歌声，李二嫂沉浸在幸福的遐想里······

说来也怪，这些日子，李二嫂特别爱想，特别敢想，越想越美，越想越甜，有时候竟禁不住笑出声来，甚至跳起来。二牛几次看到她这个样子，以为她有点“神经”，劝她弄点药吃吃，这一劝不打紧，李二嫂“掏”出了她那使惯了的“机关枪”，朝二牛射了一排子: “你这个该死的，净说些不吉利话。俺好鼻子好眼的，弄药吃干啥？你呀，不会说话强说话，往后干脆把嘴封住吧！”二牛吃了个没趣，也不再吱声了。

其实，李二嫂是个刀子嘴豆腐心，面上喳喳呼呼的，落到实处，办什么事都得依着二牛，自个儿可做不了主。因为这，村上的女人们都撇着嘴刺她：“哎哟，到这个时候了，放个屁还得给男人说说······”李二嫂听了，怪不舒服的，可她转过来又想：论力气咱没人家力气大；论点子，咱没人家点子多凭啥当家哩？

二牛可真是不简单，别看不好说，不好笑，土豆头脑的，那心里可跟蛆拱的一样——净缝儿；手也灵巧，干啥像啥，又快又好。这几年，党的农村政策好得没法儿说，他像是条小鱼跳到了大水库，活甩开了。自留地，责任田，块块漂亮，季季丰收；他又会编箩头、做蒸笼，缠簸箕、簸箩，修车子、机器；村边沟里种藕，门前塘里养鱼，喂猪、养蜂样样在行；农忙在家干一阵儿，农闲出去转一圈儿。李二嫂又是个好帮手，两口子一个打里一个打外，三年天气，成了全社文明的富户。

可二牛“一巴掌拍烂个犁面儿”——那可是个结实手，轻易不花一分钱，吃的穿的不讲究，弄多弄少都存上。手里都攒千把块了，屋里还没有个收音机。李二嫂忙死忙活地干，还是穿两毛八分五一尺的白布布衫；孩子上到了高中，也没有舍得买一个文具盒。人们问他“垦”啥哩，他却嘿嘿一笑，说：“庄稼人，想个啥哩，有做的，有吃的，还不够快活？”

李二嫂过惯了穷日子，起初也不觉得什么，后来，眼看着村上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穿上了好衣裳，特别是跟她年纪差不多的那几个，个个都是料子服、小皮鞋，自己却还是土里土气的，渐渐地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尤其是去年春节回娘家，叫她直到现在一想起来就冒冷汗。那是正月初四，正好跟在城里工作的妹妹碰了头，人家穿得起明发亮，戴着手表，头发也曲曲卷卷的。高跟儿皮鞋，走一步响一下；妹夫也去了，收拾得比二牛漂亮几百个。两把车子明闪闪的，纹皮包里装满了罐头、好烟、好酒什么的。

俩老里喜欢的合不拢嘴。李二嫂躲在厨房里烧了一中午的锅，连个照面也没跟人家打。回到家里，她再也忍不住了，非叫二牛也置买一套套的东西不可，二牛就是不应声。李二嫂又是哭又是闹，下决心争这口气。她饭也不做了，活也不干了，专门跟二牛怄气。二牛眼看着日子过不成，心里油煎火燎的，思来想去没办法，认输了吧！于是，拿出三百元的存折，递给李二嫂，说：“别闹了，给，折子，把钱取出来，拣那关紧的买点······”

自从二牛实行“门户开放”，李二嫂像得了神话中的小铜锣，想要啥，只要一敲，就来了；想办啥事，就闹一阵儿。这样一闹两闹，闹来了收音机、缝纫机，大座钟、自行车，一套套的时髦衣服，······她算是“头发辫上绑'马包’——揉摆开了”。

今儿个，李二嫂又想起来了——

真不该到王之花家去看电视，一连做了这么多天的梦。也就出邪，这梦里回回都是看电视。唉，那玩意儿美，比电影还美，躺在床上就能看，也不论它刮风下雨，都能看。要是自个也买一台，往桌上一放，嗨嗨，可比往人场里挤着看电影强多了······还有，叫孩子他外爷、外婆也来看，叫老人家看看他们当农民的闺女买的电视机，哼！

可转过来又想，这回那当家的可又该左拦右挡了，咋办呢？······一不做二不休，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她撩了一把水，擓起篮子，飞快地往家里走去。

二牛等不住李二嫂回来，自个儿先和起面来。李二嫂一进院，没顾上往兔子圈里撒草，先进了厨房，喜咪咪地对二牛说：“当家的，咱商量个事吧？”

一听说商量事，二牛心里猛地一沉，想：啥商量，还不是买东西。反正这点钱，不弄光她不放心。于是，“嗯”了一声，什么也没有说。

“你不说我可说了啊，你别带听不听的！”李二嫂打开了话匣子——

“人家王之花家买的电视机呀，是十人见了十人夸的，连那最不喜欢说人好话的二犟子，也说人家之花会料理。一到天黑儿，串门的围破门子。你看那电视里，一会儿说，一会儿笑，一会儿唱，一会儿跳，要多热闹有多热闹，多痛快呀！你说说，这人生在世，不图个痛快还图个啥，嗯？如今，咱又有吃，又有穿，又不是没有钱，也买一台吧？”

二牛本来不想理她，叫她呱呱一阵子算了，来个无声的抗议，可越想越不对劲儿——这女人们哪，就像那没底的深潭，啥时候也填不满，早些年，吃个窝窝头，穿个补丁摞补丁衣裳，称盐灌油都没钱，她也没有那么多事；如今，一块面到底，她还想叫天天弄点肉吃；穿上了的确良，又要纯涤纶；从前回娘家，拎包糖，她就说不赖，如今回去一趟，得一二十块；从前进城，她能跑着去，如今上下代销点，她也要骑着自行车；过去买个五毛钱的喇叭，她就喜得了不得，如今有了收音机，她还嫌不美，还要买电视机！这是个小玩意，几百块！唉，真不识足！他越想越气，越想越恼，想着想着冲起来：“去吧，给老天爷的头也买来吧！”他把手里的面团狠狠地往桌子上一摔，吹胡子瞪眼地冲出了房门。

李二嫂这二年都没有受过男人的气了，这一下可真受不住，一蹦三跳地追了出来，“你是咋着！别不识抬举，敬酒不吃吃罚酒，买电视机也不是我一个人看，就跟买那几件一样——买自行车，你不让，买来了你可别骑；买收音机，你不叫，买来了，你比谁都好听；王之花家买了电视机，她家就像少了你的魂，一到天黑，就往人家那儿跑······”李二嫂插着腰，吵吵了一阵子，最后带着威胁的口气说：“哼，咱这电视机呀，是买也得买，不买也得买，不信咱试试，看谁的别劲大！”

论别劲，二牛可真没有李二嫂的别劲大。二牛心里明白，她一别起来，啥都不干了，叫你单枪匹马，忙上忙下，想出，出不去，干啥，啥不成。这女人们就好比被子里的棉絮，没有它呀，再好的被表也不暖和。再说，他也有资格别，这笔钱也有她的份呀。如今，那儿都讲民主，家里也得民主民主。算了，随她的意吧！

二牛的气消了下去，可总还舍不得那几百钱，于是，降了调子，学着说几句容从话——“哎，我不是说不买，不过得缓个时候。咱这号小户人家，攒个钱可真不容易，要是没个事还好，真要有个大事啊，手里没有千把几百块可咋办？再说，咱那孩子也快毕业了，要是升不上学，娶个媳妇没有那一两千，中？”

“'娶媳妇’，就凭你那个垦骨头样子，谁到你家来？吃打听？如今的女孩儿家，可最讨厌那小里小气的人家！东头老宋家可有钱，两个孩子都找不到对象，说一个，一打听，吹了。为啥哩？你还不知道？咱可不学那号人家！有钱花到光堂处，别那么扣扣索索的，叫外人笑话。要是你这'垦骨头’名声出去了，再拿广播筒旋圈子喊你大方，人家也不信了！”

二牛品味着女人的话，横竖想不出对答的话来，只好吞吞吐吐地说：“那······依你说，咱也——”

“买！”

······

夜深了，李二嫂已进入了甜美的梦乡，二牛却还在床上辗转反侧。他想，往后，她还会要什么呢？

作者简介

王学章，网名养心是福，1948年生，河南省社旗县第一高级中学语文高级教师，全国优秀教师。退休后返聘在校至今，热爱并传播中国传统文化，文学书法皆佳。一高校志编写者，一高校训、校歌歌词作者。已完成六十多万字的长篇历史小说《帝国汉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