釜底抽薪:嫌隙人有心生嫌隙(红楼梦中三十六计)
釜底抽薪这一计主要是说将支持对方的力量拿走,让对方变成无源之水,无本之木,那么这一段里面被釜底抽薪的是谁?就是上一段说的王熙凤。
那是贾母八十大寿,王熙凤一个人忙乎不过来,宁国府大奶奶尤氏也过来帮忙,白天跟着忙乎,晚上就在李纨房里休息。话说这一天晚上,尤氏忙乎完了,回到园子里,发现该关门上锁的都大敞四开,彩灯什么的装饰也没收拾,肯定是有人偷懒啊,仗着人多杂乱,消极怠工。尤氏就让自己随身的小丫鬟把值夜班管事的叫来,小丫鬟去了,看见两个婆子正在分没吃了的果子菜肴,准备回家自己就划拉了。小丫鬟问谁是管事的,回答说没在这儿。丫鬟说那就把管事的叫来,我们奶奶要问话。没想到这俩婆子没把宁国府这位大奶奶当回事,告诉小丫鬟,我们管不着,要找你自己找去。小丫鬟一听就急了:“嗳呀,嗳呀,这可反了!怎么你们不传去?你哄那新来了的,怎么哄起我来了!素日你们不传谁传去!这会子打听了梯己信儿,或是赏了那位管家奶奶的东西,你们争着狗颠儿似的传去的,不知谁是谁呢。琏二奶奶要传,你们可也这么回?”俩婆子一是喝了点酒,借酒上脸,二是真没把尤氏放在眼里,一听小丫鬟这话,急了:“扯你的臊!我们的事,传不传不与你相干!你不用揭挑我们,你想想,你那老子娘在那边管家爷们跟前比我们还更会溜呢。什么'清水下杂面你吃我也见’的事,各家门,另家户,你有本事,排场你们那边人去。我们这边,你们还早些呢!”
小丫鬟自然回来跟大奶奶汇报,尤氏差点没气死,直接让人把王熙凤找来,让她瞧着办吧。找人的人碰上了王熙凤的陪房周瑞家的,把这事儿一说。周瑞家的还算会办事,先过来安抚了一下尤氏,那边就跟王熙凤汇报了。这事儿到了王熙凤这就没悬念了,咱们前面协理宁国府时就说了,王熙凤管下人一向严厉,不过也是赏罚分明。一听这事,二话不说,先让周瑞家的把这俩婆子控制起来,等忙完了把她们捆了送到宁国府,交给尤氏,随她处置。
也巧了,这个周瑞家的还真就跟这俩婆子有点小矛盾,这回犯到她手里,那不能轻饶了她们,直接让人把这俩捆了搁在马棚里,这个就属于在王熙凤原来命令的基础上有所加码,不过对方也没办法,加这点码没出格,都属于自由量刑的范畴之内。这边捆了两个婆子,那边让林之孝家的去跟尤氏通报一下处理结果。
尤氏这个人比较厚道,这个咱们在后面还要说,心也比较软,不是那个逮着个蛤蟆攥出脑白金来的主儿。一听林之孝家的来说这个事情,直接就告诉她不用给我送来了,事儿过去了。李纨本来要跟林之孝家的说明来龙去脉,也让尤氏拦住了,倒弄得林之孝家的一头雾水:琏二奶奶吃错药了?大奶奶这边说没事,她折腾的是什么呢?到底怎么回事?直到被捆在马棚里那俩婆子的女儿跪在她面前求情,她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林之孝家的跟着俩婆子没矛盾,哪儿不是积德行善啊?就给这俩丫头开道儿,告诉其中一个丫头,你姐姐刚嫁给费大娘的儿子,这位费大娘是邢夫人的陪房,邢夫人是琏二奶奶的婆婆,怎么着也能把你妈放了啊。
小丫头赶紧去找人,这条路还真就走通了,邢夫人出面找王熙凤,让她放了那俩婆子。邢夫人原话是:“我听见昨儿晚上二奶奶生气,打发周管家的娘子捆了两个老婆子,可也不知犯了什么罪。论理我不该讨情,我想老太太好日子,发狠的还舍钱舍米,周贫济老,咱们家先倒折磨起人家来了。不看我的脸,权且看老太太,竟放了他们罢。”
您看邢夫人这番话,说着客气,其实都是刺儿。这话三层意思,一是这事儿好像是这俩婆子得罪的是王熙凤,而且是王熙凤无缘无故,无事生非,就动用权力,让人去整治这俩婆子,这一句话就把王熙凤从正常执法变成了以势压人,以大欺小。第二层意思,这两天是老太太生日,王熙凤在这个时候欺负老实人,纯属给人添堵,没事找事。整个这番话的意思就是王熙凤不是奖勤罚懒,而是无理取闹。而且这话还是当着一群人说的,也就是说让很多人都建立了这事儿是王熙凤不对的想法,让王熙凤下不来台。书上说王熙凤的反应是“又羞又气,一时抓寻不着头脑,憋得脸紫涨”。
不过到底是王熙凤,这会儿还能站住了立场不放松,也能很快给自己找到工作依据,因为邢夫人甩完这句话就走了,她就和在场的其他人说:“这是那里的话。昨儿因为这里的人得罪了那府里的大嫂子,我怕大嫂子多心,所以尽让他发放,并不为得罪了我。这又是谁的耳报神这么快。”那意思就是解释一下,这俩婆子不是得罪我了,跟我没关系,她们得罪的是尤氏大奶奶,我要是不处理,尤氏大奶奶那儿过不去。
王熙凤这话说得明白,讲清楚了自己处理这俩婆子的依据。没想到这会儿尤氏大奶奶说话了:“连我并不知道。你原也太多事了。”您看了吗?尤氏又给撤火了,那意思你别为了我,我本来也没想着闹那么大,压根儿也不知道你折腾的这些事情,是你自己自作多情,没事找事,别攀扯上我。得!又给王熙凤撂旱地上了。
这王熙凤不能干啊,跟自己婆婆不敢说话,跟尤氏平辈,这咱得掰扯掰扯:“我为你脸上过不去,所以等你开发,不过是个礼。就如我在你那里有人得罪了我,你自然送了来尽我。凭他是什么好奴才,到底错不过这个礼去。这又不知谁过去没的献勤儿,这也当一件事情去说。”
这话很是讲理,谁都得说王熙凤做的没错。但是就是没人帮她,往下踩她的倒是一个接一个,她亲姑妈王夫人又说话了:“你太太说的是。就是珍哥儿媳妇也不是外人,也不用这些虚礼。老太太的千秋要紧,放了他们为是。”而且王夫人不但不支持凤姐,反而不经过王熙凤,直接让两个丫鬟去通知放人。这比邢夫人做的还厉害,虽然你无论辈分还是地位都比王熙凤要高,但是县官不如现管,毕竟这个事情是王熙凤负责,你就是有处理意见,也应该先指示王熙凤,然后让王熙凤去具体处理,一级对一级负责,这个路子是对的。你越过主管,直接对更下一级下命令,这就乱套了。就像指挥军队,总司令肯定要把命令下到各集团军,然后逐级往下传达分派。总司令要是直接去调动一个营,那这仗就没法打了。王夫人这么做,一个只把秩序搞乱了,再一个是让王熙凤没有再争辩的余地,而且很是下不来台。
您看了吗?这里面釜底抽薪的是三个人,邢夫人先抽了一把,让大家都觉得王熙凤胡闹,王熙凤在道理上站不住了。然后尤氏又抽了一把,让王熙凤在依据上站不住脚了:本主都不计较,你还在这儿折腾,多此一举。最后她姑妈抽的最狠,直接就把事儿办了,让王熙凤威信扫地,这以后她再指挥下人,威信就掉了一大截子,肯定就有人敢阳奉阴违了,真惹了你,找太太去就是了。毕竟门路就像韩国美女或者中国网红身上的整容痕迹,只要找总是有的。
这一计很有效,坚强如王熙凤,这会儿也受不了了,偷着掉眼泪了。正好这时候贾母让琥珀来找王熙凤问话,王熙凤还得擦了眼泪,强颜欢笑地过来。但是掩饰毕竟是掩饰,总是能让人看出来。琥珀还纳闷:琏二奶奶也会哭?回来跟贾母一说,老太太是个明白人:“这才是凤丫头知礼处,难道为我的生日由着奴才们把一族中的主子都得罪了也不管罢。这是太太素日没好气,不敢发作,所以今儿拿着这个作法子,明是当着众人给凤儿没脸罢了。”
您看,老太太首先肯定王熙凤做的对。然后说出大家为什么都和她对着干:并不是因为大伙儿都认为王熙凤做的不对,而是平时对王熙凤有意见,憋着火呢,这次是借题发挥。那么她们为什么对王熙凤有意见呢?
首先是王熙凤风头太强劲了,荣宁二府上上下下都是她做主,弄得其他几位也有管家权力的夫人太太变得可有可无了,特别是邢夫人和王夫人,都是凤姐的长辈,但是现在的局面是大伙只知道有安禄山,不知道有皇上,心眼儿小一点的都不会很痛快。而这二位夫人的心胸也都不宽绰。其次是王熙凤管家这么多年,要管理就会有功赏过罚。再一个王熙凤比较铁腕,风格严厉,得罪人是免不了的,这些人也都有个三亲六故的能跟夫人太太攀上关系,耳边风也少吹不了。这些夫人太太也都是耳软心活,听得多了,自然对王熙凤有意见。再加上前面邢夫人要帮着自己老公讨鸳鸯做小妾,让王熙凤帮忙,王熙凤看出这事成不了,就没搭这一手,邢夫人最后在贾母这儿碰了一鼻子灰,不敢对老太太发作,这笔帐就记在王熙凤头上了。尤氏呢?王熙凤刚治死了尤二姐,虽然说没有血缘关系,但是毕竟也算是亲戚,相处得还很有些感情。而且就算王熙凤有理,尤二姐也的确是无辜,关键为了这个事情,王熙凤还大闹宁国府,搞得尤氏大奶奶很是狼狈。尤氏本来跟王熙凤很亲密,但从那时候开始就生了芥蒂,这会儿也是借机报复。
纵观整件事情,王熙凤比较冤,但是如果非要从王熙凤身上找点原因,那就是她管理太过刚硬,心意也有些太狠,缺少人性化的东西。不过按照她的风格,她能坚持到现在才让人从背后捅刀子已经是个奇迹了。这就多亏了她身边有一个平儿,平儿也是我在整部《红楼梦》当中最喜欢的一个人物,下一段开始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