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原先的想象里,位于歙县南部的长陔乡应是蓝天白云之下,嵌在青山翠竹中的一个小村落,白墙黑瓦,一条天梯般的石阶古道蜿蜒而上,连接着村庄与外面的世界。去年首次前往长陔,汽车在天地一色的高山大岭上漂泊半个小时,最后却“降落”在一个四面环山的大村庄里。当时我想,翻越长陔岭的步道该比公路简单些,一上一下即可。向当地人打听,均告知此路荒废多年,柴草丛生,虫蛇出没,已无人行走。按理说,要去探秘这样一条荒芜废弃的古道,总要等到百草凋敝、万物休眠的冬季吧,毕竟我已不是“大不了从头再来”的愣头小伙了。但因我的行走古道“蓝图”还未实现,难得周末闲暇,且因户外“召集令”无人响应,加班的陪老婆的哄孩子的怕中暑的,不约而同,最后仅我和群主两人出行,也就选了这条离屯溪最近的古道。
汽车从屯溪出发,经篁墩,穿王村,过绍濂,在岭口村转入水泥机耕路。村庄、道路始终代表一个时代的鲜明特征,岭口村并未像徽州古道上那些被冷落在山坞尽头的“岭脚村”一样人去楼空,现代楼房栉次鳞比,长陔岭公路替代了当年的古道,从这里开始盘旋登高,因此造就了这个村庄的新老更替,繁华依旧。唯两山夹一坞间的溪水亘古不变地流淌着,自长陔岭奔流而来的辛溪水与石耳山下的巨源河在这里汇成濂溪流入渐江。我们驾车顺着辛溪逆流而上,在一座水泥桥头找到古道入口,意外的是打开车门那一刻,一股浓烈的猪粪味道扑鼻而来。
据介绍,古时这里曾有座路亭,亭内石壁有泉水渗出,冬暖夏凉,清甜甘洌,路人至此无不续水歇脚。可惜修建机耕路时拆了亭子,毁了泉眼。虽泉水被引入水池并接至村民家中,但这水池不远处建起这个臭烘烘的养猪场实在大煞风景。不过有失必有得,这些“喝着矿泉水,吃着中草药”长大的猪估计身价不菲。
路亭前的山溪里有个硕大的方形青石,形似古代官印,人称“官印石”,传说这方巨石有神灵护佑,古时曾有建房修路者前去开采,才凿几下,不是腰胀就是肚痛,三番五次后,再无冒犯者。如今这块白中泛青的方石上除了三个凿印外,再无人为开凿痕迹,千百年来,一直稳稳当当地盘踞在小溪中央,见证着长陔岭的沧桑巨变。
离开机耕路,古道缘溪逶迤而上,大部分路面保持原貌,宽约1米,系就地取材的石块磊砌而成,未经细琢,但有水泥修补痕迹。路面两边及石板间的缝隙里长有杂草,叶片瘦黄纤细,似乎已入深秋。这段古道尽管草不浓密,但我还是一刻不敢放松,盯紧路面,并用登山杖拨打着草丛。“走路不看景,看景不走路”的警言在这里也同样适用,果然一条小蛇从石缝的草窠里爬了出来,筷子一般长短,灰色红尾,剧毒型,如被咬上一口,也够喝一壶的。小蛇倒显得有些惊慌失措,在这粗糙的石板上使劲扭动着身子,却也行动缓慢,像一个走丢的孩子。我们干脆站住,看着它爬过路面后才继续前行。
约一公里,在一条溪涧上见到一座单孔石拱桥,桥宽约5米、长约10米,与溪谷落差近10米。桥面方正平整,桥身厚实稳固。溪谷上面是悬崖,一线银瀑飘流而下,并在桥下积水成潭。好在两边灌木下的草丛稀疏,我们用登山杖拨打十几秒,见无动静,才顺着桥边的崖石攀爬至桥下一探究竟。
站在被溪水冲刷得洁白光滑的岩石上,两边山势嵯峨峻拔,近处的绿树远处的青山窥过着这一弯桥虹,凝聚成岁月的底色,被吸收在桥拱下那一块块整整齐齐的石墙上。石桥拱顶有题额,“太平桥”三个楷书大字基本可辨,右款隐约可见“道光██年”,左款“██月重建立”。两百年前,在这密林深山里,建造这样一座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石桥,无形中提升了这条古道的规格,类似情形仅在五龙岭古道见过。只是我无更多史料来重现这座石桥背后的故事,就让桥身石块上那些苍黑的沉垢去见证它悠远的历史吧。
接下来的古道,规格截然不同,宽近两米,路面平实,台阶齐整,凿砌工艺也别具特色,每块台阶前均楔入一块竖立的石板,深入山体内部,以阻止泥石流引起的路基塌陷,增强路面稳固性。此工艺在歙县贤源岭古道上也见过,它们或许出自同一工匠之手。古徽州修路一般按台阶个数计算工钱,如此费工费料,不禁让我想起黟县西武岭古道上的匠人标识,歙县文昌古道的“银元垫底”承诺,徽州古人的工匠精神在这里依然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此处山势峻峭,峡谷跌宕,谷底瀑布飞流直下,山腰古道穿崖而过,部分石阶直接从崖壁开凿而成,其中当地人所称的“十八阶”为精华所在。过“十八阶”,见路边一块斜倚山体的巨石,下方空间足够十几人歇脚避雨。奇妙的是许多长短粗细不一的树枝支在巨石与地面间,似顽童游戏,与伟岸的山崖形成强烈反差。在齐云山及其它山岳也有类似景象,只是有的将柴棍换成祭拜的檀香而已,这种习俗坊间称之“撑腰石”,据说挑夫行旅路过歇脚,折根柴棍支在巨石下,千斤重担一柱擎,身体的疲惫和病痛也随之传递出去,立竿见影,马上就腰不酸腿不疼了。我也试了试,不知有否成效,举手之劳,反正也不付医疗费。(未完待续)